“公主是在恐惧些什么呢?”黑暗中,他忽然勾唇一笑,那笑容再没了白日里世家公子的谦和儒雅,而是带着十足的侵略和危险,仿佛是丛林里的某种生物褪去了优雅的外表,漫不经心的开始了狩猎。
“呵……恐惧!”靖安冷笑出声,宫灯里的烛火在夜色中抖了抖“恐惧?一个庶出,你倚仗着什么竟然敢说能让本公主恐惧!谢谦之,我看你是疯了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只要吼上一声,你就只有人头落地,你说谢家会不会像救谢弘一样去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呢?”
“可是公主不就在惧怕你口中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吗?”他转动着轮椅,慢慢的向她靠近,眼中的光芒耀眼逼人。是疯了吧,那就当他疯了好了,竟然失去理智的靠近她。明明警告过自己很多次的,他以为没有什么是他忍不下去的,可是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一种东西是他无法容忍的,她的无视。
他可以容忍她所带来的一切变数,甚至是王婉的婚事,甚至是谢弘的前途。可是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拿他和谢弘比吗?在她眼里,他就真的只是谢家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吗?她对着谢弘可以或嗔或笑,对着他却只有无视和讽刺吗?
“公主是在惧怕吧,恐惧着会陷入对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子的痴迷吗?那份感情就这么让殿下急于否认,觉得耻辱吗?”不能让她再逃避了,他不会弄错的,八年的朝夕相对,无论是习惯使然还是有意拿捏,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都熟悉的如同自己一般。不,甚至于比他自己更熟悉,他有时还会看不透自己的心。
她眼里都是挣扎,无论再怎么掩饰,他依然能看清那埋藏在深处的软弱和动摇。
他一步步靠近,靖安仿佛受不住这夜风的寒凉般微微打个寒噤,明明手都颤抖得握不住宫灯,脊背却挺得笔直,固执的直视着眼前的人。
“是,觉得耻辱呢!”她怒极反笑,几乎是瞬间立起了身上的刺反唇相讥“前提是如果我真的陷入对一个卑微庶子的痴迷,那真的会觉得耻辱呢。”
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止,身体本能的僵直,而整个脑子也陷入一片空白,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那两个字上,耻辱,呵呵、耻辱啊。
靖安的眼微闭,不想去看他此时近乎寡白的脸色和失神的双眼。
假的,都是假的!他是谢谦之,最会拿捏人心的谢谦之,他如果开始撒网没有人能逃得过的。所以不能被蛊惑了,靖安,不能相信他,这个人的一切都可能充斥着算计,不能相信。靖安咬紧了下唇,不再多看他一眼。
两岸的芦苇轻轻摇曳,那些萤火不解世人爱恨的穿梭其中,依然是那样的如梦如幻。
“怎么,还不走吗?谢家的公子就这样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她斜睥着他,上下打量的眼光是那样肆意“我知道靖安的名声已经坏到让公子不屑,可公子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及了吗,和靖安这样的人扯在一起,公子不怕被人戳后脊梁骨,说攀龙附凤吗?”
靖安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从自己的嘴里听到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更别提竟是对谢谦之说的。在他的面前,她一向都是不擅言谈的,想了许久的话一对上那冷淡的目光就泄气了。她不得不承认,原来这样她心里真的会隐隐觉得快意。
谢谦之从未被这样直白的羞辱过,即便是那些小人,他们碍着谢家的声名也只敢在背后谈论。而这个女子,这个始终站在他身前的女子,有一天他竟然会从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明明,她是会比自己还愤怒的人,她是最维护他的人,她是会毫无理由站在他身后的人。有一天,他竟然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羞辱,这像话吗?
“你……”他难以克制的伸出手,想要把抓住些什么,想要确认些什么。可靖安在他还未曾触及的时候,就“噔噔噔”的连连后退,一双眼睛更是无比戒备的盯着他,整个人都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弦。
谢谦之望着她,明明还是他无比熟悉的模样啊,可是那个会不顾一切奔向他的女子被时光藏到哪里去了?他以为即便是她不再轻易动心,他也能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走完这段距离。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上前一步,她避之不及。
“你……”哽在喉咙里的话想要出口是那么艰难,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皇姐”少年的声音划过湖水,突兀的打破了这里的静寂。
“阿颜?”靖安迟疑着回头,那缓缓走来的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口上一样充满了压迫力。习惯微微上挑的眉眼没了平日的散漫与轻佻,而是近乎锐利的盯着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怎么出来的这样久,连个宫人都不带,母后都着急了”楚颜走到靖安身旁,抖开手上的披风,一手拉过她,将明黄色的披风裹到她的身上,动作温柔细致,眼里却沉黯的看不出一点情绪。
“倒是谢公子,为何会在此地呢?”做好了一切后,楚颜才悠悠回头看向谢谦之“还有,这幅模样是要做什么呢?难道是想对我的皇姐无礼吗?”
谢谦之躬身行礼:“太子殿下千岁。”
低头的瞬间已收敛起脸上多余的情绪,他们两比肩而立的身影是那样的和谐,和谐的让他觉得刺目。而那原本深深隐藏在心底的忧虑又一次浮出水面。太子颜对靖安,真的只是姐弟之情吗?这样强势的动作还有不加掩饰的占有欲,真的只是一个弟弟对姐姐的依恋之情吗?
“在下并无冒犯公主之意,只是……”谢谦之忽然发觉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无论什么样的借口,都无法解释他此刻的行径,靖安可以把不是理由的借口变成理由,来一步步靠近。可到了他,甚至连这样短暂的独处,都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来说明。
“不是说母后等急了吗?我们快些过去吧!”出声的还是冷着脸的靖安,声音里不曾掺杂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是这夜风太冷,连她的话都似乎支离破碎的不成调子。
“皇姐!”楚颜陡然伸手钳制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即将抽身而去的步伐。那力量强大到令靖安想忽视都难,疼痛从胳膊上传来,鹅黄色的衣袖与明黄织金的布料纠缠,靖安陡然回头注视着楚颜,那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持与平静,让楚颜从心里涌出一股怒气。
又是因为他,又是因为这个叫谢谦之的人,皇姐才会变得如此的不正常。满含着怒意的目光重新挪到谢谦之身上:“我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阿颜!”靖安斥道,狠狠的抽出自己的胳膊“你在怀疑些什么,又想问些什么呢?”
“我只是担心皇姐,这也不对吗?”楚颜回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凝“皇姐,这是在为了一个外人责备阿颜吗?”
明明裹得那样紧,可是靖安却还能感受到夜风的寒意,前一世的阿颜也是这样的,这样的看着她,她今生还要犯一样的错误吗?可是谢谦之……她忍不住回看那夜风中的男子,他的脸色是那样的惨白无力,她要把他推出去吗?她真的要把这个她曾经一心维护的男子给推出去,任人折辱吗?
靖安的手心里全是湿腻的冷汗,湿腻到都快要握不住手中的灯笼。
“皇姐……”耳边是阿颜的轻唤,少年是那样固执的凝视着她,她的手被他重新握紧,牢牢的不留一丝余地。
放弃吧,谢谦之总会有自己的办法的,不过是吃点苦头罢了,可是阿颜,她不能再和阿颜离心了。楚颜觉察到那女子的背脊终于开始一点点松懈下来,她终究是服软了。
“去唤禁卫军来!”楚颜向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吩咐道,靖安听到有人小声的应了一声是,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了下去。
“太子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芦苇荡里忽然传出一声呼喊,隐隐绰绰间有个黑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楚颜一伸手就把靖安扯到了身后,少年不算宽阔的肩膀牢牢的护住了她。
“是谁,滚出来!”别说是楚颜,就算是谢谦之也是颇为讶异的看着来人,她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些什么,那些话如果传出去了呢,靖安她……尽管掩饰的很好,谢谦之的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杀意。
“梅香!”微微扬起手中的灯笼,靖安看向那个女子,诧异出声。那女子的绣鞋上沾着湖边的湿泥,身上穿着的是双色齐胸襦裙,许是因为被罚做洒扫丫头,身形消瘦了许多。此刻那丫头的脸上尽是惊慌失措,跪伏的身子也抖得像筛子一样。
“皇姐身边那个犯了错的丫头?”楚颜喃喃重复道,散去了方才的防备,压迫性的向前走了两步“你又因何在此呢。”
“奴婢……奴婢”梅香看向一旁自始至终连个正眼都不曾看过她的男子,心里满是凄然。原来他的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难道是在初见时救下公主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抱有那种不理智的感情吗?
“回禀太子殿下,奴婢罪该万死。但此事确与谢公子无关,是奴婢托了竹韵约谢公子到此相见。是奴婢痴心妄想,私相授受。”梅香的声音被夜风撕扯的破碎“奴婢没想到公主殿下会突然至此,这才一直躲避未出,谢公子也是为了保全奴婢的名声,并无不轨之意,还请殿下明鉴。”
“你所言不虚?”楚颜挑眉冷道。
“殿下若是不信,谴人问竹韵便知”梅香磕了个头,看向靖安“况且,梅香心悦谢公子,公主也是知道的,正因为做事失了分寸,这才被罚。”
“你既然知道是做事失了分寸才会受罚,那为何今日还要犯下这样的大错!”靖安接口道,如果是梅香,那一切也就说得通了,谢谦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就解释的通了,梅香知道她的喜好和习惯,也知道她鲜少来这里,约谢谦之到此相见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奴婢不敢求公主殿下宽恕,只求殿下莫要牵连无辜。”任凭两行清泪滑入面前的泥土,梅香近乎绝望的请求着。
“谢公子难道没有什么话说吗?”楚颜看向一直沉默的谢谦之,心中的疑虑显然不会被这样轻易打消。
谢谦之却只是躬身,一副默认般的样子,眼里没有半分动容的痕迹。
“那此事……”楚颜冷笑,正要开口,靖安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梅香使我宫里的人,我会处置的”她很认真的看向他“今日是七夕,不要再闹出些事让母后忧心了”声音越来越低“也不要让谢家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