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事发,不怕朕治你不孝不亲之罪?”
“陛下,”杨瓒行礼,沉声道,“臣甘冒不韪,只为求得洗雪逋负,以慰族人之魂。纵被朝廷问罪,臣亦心甘。”
能活,没人想死。
但他穿越一遭,顶了杨小举人的身份,家人和族人就是他的责任。他可以在弘治帝面前说谎,仍选择说实话,赌的是弘治的仁厚,赌的是天子亦有慈父之心。
杨父连丧两子,仍在信中隐瞒实情,述说平安。弘治帝病入膏肓,在太子面前亦要强撑不倒。
由此及彼,杨瓒斩衰殿试,于理当责,于情有原。端看天子之意。
药香渺渺,殿内陷入沉寂。
杨瓒双目低垂,背脊愈发挺直。
“夺去功名,充军流放,你也不悔?”
“回陛下,臣不悔。”
“古有言,十年生聚。”弘治帝道,“朕观尔素日沉稳,为何行此鲁莽之事?”
“陛下,古人亦有言,潜遁幽岩,沉冤莫雪。”杨瓒坚定道,“臣若后退一步,一族沉冤永难昭雪。以闫氏之恶行,必将步步紧逼,杨氏一族危如累卵,恐将门殚户尽。”
殿试得中,尚可为族人寻一条生路。如他不考,闫氏必更加肆无忌惮,杨氏一族都有性命之虞。
寝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扶安急得额头冒汗,不是叮嘱过杨编修,莫要引陛下生怒!这位怎么还顶上嘴了?
未料,弘治帝并未发怒,反而缓缓笑了。
“好。”
一个好字,便如云开雾散,压在杨瓒肩上的巨石,瞬间被移开。
“扶老伴。”
“奴婢在。”
“大理寺既接了状子,不能不问。你和杨爱卿走一趟吧。”
“奴婢遵命。”
扶安擦擦汗,看向杨瓒的目光,已同之前大为不同。
这位当真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天子最重孝亲,杨瓒斩衰殿试,非但没有被问责,轻飘飘几句话就被夸了“好”字。
让他到大理寺一趟,分明是天子要给杨编修撑腰。明着告诉大理寺上下:天子要护杨编修,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杨瓒再拜,起身之后,随扶安离开。
殿门关上,弘治帝再撑不住,滑倒在榻上。
“陛下,可要唤太医?”
“不必。”
弘治帝闭上眼,声音现出疲惫,“宁老伴可是不解,朕为何要护着杨瓒?”
“奴婢愚钝,陛下行事必有深意。”
“牟斌查宣府,杨氏的事,朕早已知晓。”
“那……”
“恩荣宴上,太子若是多问一句,今天这状子也不会递到大理寺。”弘治帝无奈叹息,“终是太过年少。”
年少?
是说杨瓒,还是太子?
宁瑾不敢回话,更不敢细想,小心为弘治帝搭上锦被。
“涿鹿,京城。”弘治帝像在自言自语,“闫氏,又是闫氏!一个佥都御使,果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
“息怒?”弘治帝反而更怒气,语气渐急,“朕钦点的今科探花不孝不亲,朕亲选入弘文馆之人丧德败行,朕赐字之人乃奸猾谄媚之徒,这是状告杨瓒?这是在寻朕的不是!”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保重?朕还能活几天,这些跳梁小丑就迫不及待!”弘治帝连连咳嗽,“这是盼着朕早点死!”
宁瑾忙着递上温水,见帕子溅上点点血腥,骇得瞪大眼睛。
“陛下!”
“太妃送到司礼监的那本经书,就是在给朕提醒,有藩王不老实!朕还不能死,没把后事安排妥当,太子登上大位,也会……”
余下的话,弘治帝没能说完。
握在帷帐上的手指乍然松脱,山岳崩倒,人事不省。
“陛下!”
宁瑾不敢碰弘治帝,忙奔出内殿,惊慌道:“快,宣太医院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