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长盛嗯了一声。
这话没破绽,丁玉蝶醉心沉船,也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丁玉蝶确实是在老爷庙下的船。
“结果呢,别说是沉船了,连块破铁都没捞着。我就决定走来着,谁知道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有个女人来找我。”
丁长盛屏住呼吸。
“长得很难看,我也不认识,本来不想搭理的,结果她说认识我父亲,也认识我姐姐,还说姜孝广死了,姜骏就是凶手……”
丁长盛心跳如擂鼓,按照易飒说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老爷庙开金汤之后。
当时,姜孝广和姜骏双双失踪,他派船上的人装备了潜水器材下去,连找两天一无所获,不得不编了个“姜孝广进特护病房”的故事,以暂时搪塞。
易飒抬眼看他,皮笑肉不笑:“丁叔,换了是你,事情这么诡异,你也会想听她说完的,是吧。”
丁长盛嗓子发干,他喝了口茶润喉:“然后呢?”
“然后,她就给我讲了个故事。”
正说到这儿,边上的宗杭突然痛呼一声,一头磕倒在桌面上。
丁碛额上青筋一跳,还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随即发觉不是这么回事——宗杭像是发了病,身体不受控制,拨翻带倒了近前的碗碟之后,痉挛着从椅子上翻跌下来,近乎癫狂地在地上乱滚。
丁长盛急起身来看:“他这是……”
话到一半咽回去了。
他看清楚了,宗杭的胳膊、小腿、脖子、脸上,爆起一根根黑色的血管,像须根盘缠在皮肤之上,不断胀大,似乎里头的血随时都能破开喷出……
这场景不陌生,窑厂关押的人里,不少人都这样。
易飒却像是司空见惯,还叹了口气:“我就说吧,随时发病,所以平时都不让他出门……”
她蹲下身子,把宗杭上半身扶靠到墙上,宗杭抖得厉害,喉咙里几乎出不了声,脸上的血管滚烫,身子一阵阵发抽。
易飒转头看丁长盛:“没事,让他缓一会儿,过个十来分钟就好了,咱们……聊到哪了?”
丁长盛定了定神:“说到那个女人,给你讲了个故事。”
易飒点头:“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是很确定,有些事,还要丁叔你确认一下——那几天,你是不是在老爷庙,上了一条船,还汇合了姜孝广,准备偷偷开一回金汤?”
丁长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顿了顿才说:“是有这事,但我们不是想开金汤……只是想摸清楚路线……”
易飒笑:“这就结了,那个女人说,当时她也在水下,亲眼看到姜骏带着祖牌下来,还看到姜孝广,拿着个水下摄像机。”
丁长盛一只手死死攥住椅子把手。
是这样,细节都没错,所以,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飒讲了个精简版的、三人进息巢的故事。
故事里有船冢、息壤、息巢、无以计数的死人尸体,以及嵌入了祖牌的轮回钟,姜骏杀了姜孝广,试图控制那个女人,但没有成功,再后来,那个女人不知道使用什么法子,逃了出来。
“然后她跟我说,她就是我姐姐,她给我讲了当年三江源之后发生的事,还说,有很多它们要来,让我提醒你一下。”
她就在这里停住,给丁长盛时间消化,又倒了杯白水端给宗杭,他爆起的血管已经消了,只是皮肤像热蒸过一般,通红发烫。
易飒想问他怎么样,又不好开口,倒是宗杭,正喝着水,忽然眼睛滴溜溜朝她一转,还挺得意的,喝完水,不声不响入座,又开始夹菜吃。
丁长盛这才反应过来:“你就……相信她了?”
易飒说:“没有立刻相信,故事是编得不错,但凡事要讲证据啊。她给的第一个证据,就是宗杭,还说,证人是丁碛,丁碛可以证明,宗杭是死而复活的。”
说到这儿,笑盈盈看向丁碛:“是吗?”
丁碛迟疑了一下:“是。”
“你杀的?”
丁碛面色复杂,没再说话。
“她让我带着宗杭,说这个人很有用,不是水鬼,却强过水鬼。又说,如果我不相信,可以去窑厂,找一本黑皮本,喏,就是刚刚物归原主的那本,我半信半疑的,所以找丁玉蝶打听了一下,你是不是有个窑厂。”
丁长盛长长吁一口气。
前因后果,千丝万缕,差不多全对上了,甚至困扰了他二十多年的一个大谜题,答案也行将浮出水面。
“那……易萧呢?”
易飒苦笑:“走了,在老爷庙就跟我分开了,说自己活不长了,想死得清静一点,加上那时候,我也不是很相信她是我姐姐……直到今天在窑厂里,拿到这本册子。”
册子……
丁长盛翻开册子。
也巧了,入眼就是易宝全的那张图,这张“泛舟”图,他琢磨过无数次,始终不明端倪,甚至不觉得那是“泛舟”,还怀疑过是不是两个人共同浮水,现在明白了。
怪不得说,死尸就是度亡舟。
再往前翻。
——黄河滩头百丈鼓,挂水湖底轮回钟,金汤水连来生路,渡口待发千万舟。
丁长盛喃喃:“这事,我要想一想,事情太大了,我得跟他们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