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夫人摆手道:“哪里叨扰了,我巴不得你时时来叨扰我才好呢,况纵你不过来吃饭,你姐姐们也要在我屋里吃的,多你一个人,也就多一副碗筷的事,何来叨扰之说?以后可不能再与大伯母这般客气了啊,不然大伯母就要生气了!”
顾蕴少不得应了,祁夫人忽然一拍额头,叫了声“金嬷嬷”,道:“我记得我库里有一匹冰绡碧罗?待会儿你记得找出来,送去饮绿轩,给蕴丫头裁衣裳穿,放在我库里也是白放着,还不如拿出来物尽其用呢。”
这话一出,屋里其他服侍的人也还罢了,金嬷嬷却忍不住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气。
祁夫人口中的冰绡碧罗,乃是极北之地的一种冰蚕吐丝织成,阳光下白中透绿,若是制成衣衫穿在身上,随着人走动却会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碧色来,就如一汪流动的清泉,美不胜收。
更稀奇的是,夏日里穿了用这冰绡碧罗做成的衣裳会通体清凉无汗,暑气自消,真正的万金难求,连宫里也只皇后并寥寥几位高位份且有宠的妃嫔能得个一匹半匹的,还不是每年都有,完全得碰运气。
祁夫人这一匹却是她出嫁时的嫁妆,当年祁老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的,想着女儿是嫁进显阳侯府做世子夫人并顾氏一族未来宗妇的,嫁妆自是越丰厚稀奇越好。
如今祁夫人嫁进顾家已快二十年了,却一直没舍得动用这匹冰绡碧罗,原是打算将来让顾菁带半匹去夏家,再给顾苒半匹日后做嫁妆的,横竖半匹也好做两身衣裳了,倒不想今日竟忽然给了顾蕴,也不怪金嬷嬷惊讶。
顾蕴如今年纪虽小,前世却也是听过这冰绡碧罗的,自然知道其有多名贵,忙推辞不迭:“这么名贵的东西,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大伯母还是留着给大姐姐二姐姐罢,您若实在安心赏我,赏我旁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祁夫人话都说出口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她也没打算收回,因笑道:“东西再名贵也只是死物,我给你你就只管收下便是,至于你大姐姐二姐姐,我另有别的好东西给她们呢,你就别管了。”
正说着,顾菁与顾苒顾芷进来了,听得这话,顾苒先就说道:“娘,您又给四妹妹什么好东西了?您再什么好东西都给四妹妹,我就要以为四妹妹才是您亲生的,我和大姐姐都是捡来的了啊,您不带这么偏心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祁夫人笑骂道:“你四妹妹虽不是我亲生的,在我心里,却与亲生的没有任何差别,我给她好东西怎么了,难道素日我给你的好东西还少了不成?这都要醋你四妹妹,真的是小酸坛子!”
顾菁笑道:“其实二妹妹也不是真醋四妹妹,只是与我一样,都有些好奇娘到底又赏什么好东西给四妹妹了,我们纵没份儿,能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祁夫人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忽然想起我库里还有匹冰绡碧罗,所以让金嬷嬷找出来给你们四妹妹裁衣裳穿罢了。”
顾菁就怔了一下,冰绡碧罗有多名贵有多难得,她自然也知道,也就难怪四妹妹会推辞了……不过她如今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顾蕴,自然不会因此醋妒她,遂只笑道:“冰绡碧罗颜色嫩,四妹妹又生得白,倒是正配四妹妹。”
而顾苒虽嘴上说着祁夫人偏心,心里却从没这样想过,赶着顾蕴闹了一回:“早知道我就不问了,事实果然再次证明,四妹妹才是娘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惹得大家笑了一回,也就罢了。
惟有顾芷满心的苦涩,暗忖若是嫡母待自己能有待顾蕴十中之一都好啊,偏嫡母以前便待自己淡淡的,如今就更淡了,也不知道将来自己的前程在哪里?
更糟心的是,嫡母待自己淡归淡,大面上却从来挑不出半点不是,不然她还能在父亲身上下下功夫,就譬如眼下,那冰绡碧罗就算是嫡母的嫁妆,嫡母也不能只分给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而不给也在场的她。
可她偏连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都没给,惟独给了顾蕴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叫她如何能说嫡母不公?
一时用过午膳回到饮绿轩,顾蕴前脚才进门,金嬷嬷后脚便送了那匹冰绡碧罗来,顾蕴少不得命如嬷嬷赏了金嬷嬷一个荷包,好生送走了她。
随即方细细看起那匹冰绡碧罗来,见其果然如一汪流动的清泉,关键触手清凉,实在是好东西,不由暗道,大伯母如今待自己倒真是如她说的那样,与顾菁顾苒一般看待了,看来以心换心这句话,并非没有缘由的。
她想了想,决定用这匹冰绡碧罗给自己、顾菁和顾苒各做一套衣裳,再给祁夫人做一套中衣,如此也算是借花献佛,皆大欢喜了。
大伯母既真心待她,她也该试着敞开心胸,学着真心待他们母子几人和大伯父了!
傍晚,顾韬忽然来了饮绿轩。
他却是为前番成婆子那件事而来,请顾蕴屏退了屋里服侍的人后,他便说道:“爹爹回来的次日,我便将当日之事回了爹爹,爹爹说让我别管了,他自有主张,今日爹爹总算告诉我他的打算了。爹爹的意思,我到底没出什么事,且二叔前阵子因他的事,在木兰围场和来回盛京的路上都忙进忙出的,也算是辛苦了,显阳侯府本又人丁单薄,若再将二叔一房分出去,就更单薄了,瞧在外人眼里,不是兴旺之相,所以爹爹不打算追究此事,只打算让人去赏成婆子一家一碗哑药,再将人远远的发卖了,让事情到此为止即可。”
顾准这么做的另一层原因顾韬没说,那就是看在顾蕴的面子上,他愿意再给彭太夫人和顾冲一次机会,若他们能就此彻底打消某些念头,那当然就最好了,若是不能,再过两三年,顾蕴就该说亲了,待顾蕴的亲事定下来后,他再将二房分出去也就是了,不过区区几年,谅他们也翻不出大的风浪来!
只这事儿便没有告诉彭太夫人的必要了,就让她如惊弓之鸟般时时活在惶恐不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准便会与她老账新账一块儿算罢!
然顾韬虽没将顾准息事宁人的另一层原因说出来,顾蕴却不难猜到,不由暗叹,她原本还以为大伯父会趁此机会,将二房给分出去呢,竟敢意图谋害侯府未来的继承人,祖母与父亲就算是闹破了大天去,没脸的也只会是他们。
如此没有了大伯父的威压,二房便会越发乱得不成样子,她也能有更精彩的好戏瞧了。
却不想大伯父却因顾念着她,顾念着她对大伯母和韬弟的回护,愿意不追究此事,她这该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还是该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不过算了,这样的结果于她来说已经比前世好得太多,且以二房众人的性子,就算是在侯府里不敢闹得太过分,该闹腾的一样会闹腾,且由着他们再在侯府白住几年罢,再过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罢!
十一月初,御驾班师回朝,自然少不了例行的论功行赏,旁人不过只得了一些财帛,一些较出色的勋贵豪门子弟也不过就得了一个出身罢了,顾准却因救了六皇子之命,独领风骚,被皇上下旨擢升为了金吾卫的前卫指挥使,连升两级,成为了正三品的大员。
另外还赐了黄金千两,锦缎二十匹,在得知祁夫人有了身孕后,皇上还发了话,若祁夫人腹中这胎生下来是男孩儿,落地即封世袭的百户,也算是赏顾准的次子一个出身,——顾准与显阳侯府端的是出尽了风头。
也是六皇子的母妃淑妃一向在皇上面前得脸,如今顾准救了她的命根子,她还不得可劲儿在皇上面前吹枕头风替顾准说好话啊,何况本来皇上就有厚赏顾准之心,如今也不过是再加厚一些而已,就当是博美人儿一笑了。
那几日,纵然顾准告假在家,显阳侯府的门槛也几乎不曾被上赶着来道贺奉承的人踏平。
后还是皇上亲自发了话,显阳侯有伤在身,显阳侯夫人则有孕在身,都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显阳侯府方重获了清净。
这样的热闹,纵然彭太夫人先是真病,后就是装病了,总之就是一直“卧病在床”,连房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依然听说了。
一时是又妒又恨,凭什么一样是老侯爷的儿子,顾准就能这般风光,不但自己加官进爵,连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又能不能养活的次子都得了个世袭百户,自己的儿子却连个轻车都尉这样的虚职都得他们看尽顾准的脸色才能得来?
浑然忘记了顾准的加官进爵和厚赏荫子是以几乎赔上性命换来的,即便如今顾准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身上的伤也得将养好几个月才能痊愈,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典型的只看得见别人吃香喝辣,看不见别人流汗流血。
可纵是心里妒恨得几欲发狂了,彭太夫人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除了偶尔低声与齐嬷嬷诅咒顾蕴和祁夫人几句以外,连在自己屋里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她实在担心顾准不知道会借此机会如何对付他们母子,怕就怕随随便便三五千银子将他们打发叫花子一般分出去还是轻的,万一他不将他们分出去,回头却采取一些见不得人的招数,将他们母子不明不白的弄死了,如今他有皇上撑腰,谁能为他们伸冤,谁又敢为他们伸冤?
彭太夫人因此好长时间都如顾准顾韬预想的那样,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一度安静得阖府上下都快忘记府里还有一位太夫人了。
如此进了腊月,盛京城渐渐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显阳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顾蕴与顾菁姐妹几个也因此比平日更忙碌起来,尤其是顾蕴,不但要帮着打理府里的一应琐事,还得接见自己名下产业来奉账的管事掌柜们,得验看账本账目,还得准备送去保定的年礼,忙得是只恨分身乏术,不知不觉便到了小年夜。
小年夜,显阳侯府照例有家宴,只今年的家宴却没有再摆在嘉荫堂,而是摆在了朝晖堂的花厅里,似是在向阖府上下传递着什么讯息。
申时二刻,顾蕴便妆扮一新的到了朝晖堂,就见顾准与祁夫人并膝下的儿女们早已到了,大家都是一身新衣裳,说说笑笑的,瞧着就觉得喜庆。
宋姨娘与胡姨娘服侍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虽是家宴,沈腾也赫然在座,却是沈老爷一早就来信,让他今年不必回去过年了,省得路上耽误时间,影响了学业,毕竟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要下场参加秋闱了。
瞧得顾蕴进来,沈腾不由眼前一亮,不过才两个月没见,四表妹便又长高了一些,也更漂亮了似的,而且这种漂亮不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柔弱的漂亮,而是让人忍不住欣赏与敬佩的漂亮,就跟四季常青的翠竹一般,带着一种飒爽的英气,沈腾想,也许是因为他更了解四表妹,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的却是一颗强大的心了,所以他对她的心态才会不知不觉便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