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日,为他研墨,红袖添香,她无比信任身旁的这个男人,他是真不知。
至少,皇帝并没有如他所言,将西北的军报全数送到他手里。
夏殊则道:“臣无可辩驳。”
皇帝冷笑,走回了螭纹龙椅,冷静地坐下,凝神盯着夏殊则,又道:“你是故意?觉朕偏爱楚王,苛待了你是么?朕容你去西北,何曾没给你机会,可那羌人族首领如今逝世,伊冒再生蠢蠢欲动之心,你办的好差事啊!”
卫绾怔忡。
原来那石首族的首领已经过世了?
她想起那一趟河西之行,当日她替老首领诊脉,确实得知他已油尽灯枯,但殿下却要费尽心思为其续命,以全汉羌之好。殿下是有大仁之心的人,能和则和,若非寻衅如伊冒,他不会主动以战止戈。
然而这些皇帝只视而不见。
楚王殿下,为了一场于卫绾看来意义不重的小捷,甘心牺牲上千将士的性命,在陛下这里,值得嘉奖,乃是大功一件,至于太子殿下这里,陛下却不一视同仁了,他无比看重这过程。现在这过程里,石首族的老首领病故,太子便是不可饶恕的。
夏殊则薄唇微敛——约莫是第一次,陛下能直接将原本心照不宣的私密,当着第三人的面戳破。
当着卫绾,他不知是否该将自己的阴私挖出,给她看清楚自己的冷心冷肺。
卫绾的唇瓣被咬得发白,直至近乎沁出血珠来,她去上前了半步,跪在皇帝的龙案前。
“陛下方才道羌人首领,臣媳存有疑义。”
她温顺地俯首。
皇帝凝坐许久,脸色放缓,神色之间略带莫名,“有何疑义,讲来。”
“诺。”卫绾温婉地垂目,唯恐触了皇帝逆鳞般,用极温柔极清澈的嗓音说道,“羌人是没有首领的,只有石首人才有,原本二者并非一脉。”
皇帝隐皱起眉,将眼中隐隐深藏的惊讶拂去,忽又说道:“继续说。”
“诺。羌人有图画文字,能简约记事,而石首人,至今结绳记事,二者之间有世代血仇,本不是同族,但是同源。同居西陲,二者风俗大类相似。羌人喜战,并且善战,石首族人却喜和,有亲汉之意。”
皇帝又继续问道:“谁告诉你的?”话毕他看了一眼立于卫绾身旁,面孔冷淡,犹如木桩子似的太子,心中自明。
卫绾却道:“是河西之行,臣媳自己所见。殿下也曾命幕僚,撰写过《白马艺文志》,其间提及诸多石首礼俗,教化之事,文采斐然,臣媳虽于闺阁之中,亦曾拜读过。”
“殿下在白马日久,为陛下笼络了不少人心,首领更是对我大魏陛下感恩戴德,设巫人祭坛,为陛下祈福。臣媳一介女流,不便介入朝政,但总想忧殿下之所忧,他为了联合两族之好,沥胆披肝,费尽心血,臣媳实在无法看在眼中,不对陛下禀明,以免陛下心生误会。”
皇帝的神色更缓和了,“依你之见,太子功过相抵?”
见皇帝松了口,卫绾又退步了,“臣媳不敢置喙陛下决定,只是想将目中所见,心中所想,告知陛下,殿下废了不少心力,才换得如今这副局面。羌人与匈奴终归不同,侵略的能力与野心都大有不足,这点身为魏人都明白的,陛下耳聪目明,更是心知,这才让太子代为绥抚。”
皇帝轻轻一笑,未曾想这卫氏庶女却还聪慧。
见太子仍如一根木桩直愣愣杵在原处,虽心中有气,却也能忍住不发了。
“如此,朕再遣太子入河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