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大燕兵马所至,鲜有不克,迄今占了燕冀,兵马又是倍增,更是信心十足,大有席卷天下之势。除了王公大臣,军中大多数将领,也都以为当先克鲁西,再进河南。之后再分兵或从武关、潼关进克秦郡;或从寿州而下,卷席荆湖、淮西,进逼江宁,从此天下定鼎,”叶济尔说道,“若是能摧枯拉朽、一举而破之,倒也罢了,怕就怕陷在两淮之间拉踞反复——这恰恰非常有可能,两淮之间城池重叠繁多,江河湖荡密布,是水军争雄、马军疲弱之地,而南朝此时在两淮已有在做准备。无论是淮东水军或江宁水营调入准河,我大燕兵马想渡淮南下,机会渺茫。唯有走襄阳,先克荆湖,而谋东进江宁之事。然而,战线必然又会拉得极长。而到此时,淮东从海路出兵,对渤海沿岸及辽东东岸发动攻击,就会极为头疼!这天下没有那么好拿的……”
“汗王明鉴,淮东势必成为我大燕劲敌,不能不提防备,”那赫雄祁说道,“奢家占据浙闽,本有席卷江南的可能。三月间给淮东从浙东登岸奔袭,虽说奢家在浙东一役里损失兵卒不多,却一战就露出疲态,什么原因?实际是给淮东一拳狠狠的打在腰眼要害上,受了内伤啊!汉人说,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我大燕也要吸取别人的教训……”
叶济尔示意那赫雄祁继续说下来。
那赫雄祁说道:“……先攻青州。青州军弱,易克,陷青州之后,则顺势东进而取登州。汗王虽说早在金州建了一支水军,但造船、打水仗不是大燕男儿的长处,金州水军的实力实在有限。得登州,俘登州水军,水寨、船坞、造船场、造船工匠等也一应俱全,我大燕便可据登州大规模建水军。初时,淮东水军强,登州水军弱,但从登州对辽东南尖的金州角,仅两百里海路,中间大小岛无数形成链状,择大岛险岛建水寨,命高丽水军就近相援,依之便抵抗淮东水军,可将渤海护在内线……其后可借山东为根基,西进打河南、南下打江淮,两相其便。”
“两相其便?”叶济尔蹙眉琢磨着那赫雄祁的话,俄而又问道,“在诸将里,你是读汉书最勤奋的,不过今天说话,尤其的文绉绉,是什么原因?”
“不是老奴欺瞒汗王,”那赫雄祁说道,“浙南都督奢飞虎麾下幕僚秦子檀与老奴偶有书信往来,秦子檀在书信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江淮形势。有些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淮东的海攻战法不可不防。老奴不知不觉,就将信里的话直接借用来……”
“看来浙东战事之后,奢家真是给打到要害上了。”叶济尔轻轻笑道。
第108章 守淮攻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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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也认识到仅仅依靠坚壁清野的策略,很难使河淮防线真正的稳固起来。
除了黄河沿岸的防线外,淮河沿岸的防线必须得到加固,这样才能让江宁不必直接面临燕胡骑兵的威胁。
林缚十一月下旬仅在少数扈从的护卫下视察淮阳防线,江宁对这个消息是有喜有忧。
忧的是,淮东对淮阳镇的影响力及控制力远远超乎之前的猜测,江宁及其他势力需要重新审视淮东的实力。单纯以军事实力计算,林缚无疑已经跃居领兵帅臣之首。
外藩强横而君权暗弱,对新成立的江宁政权来说,不能算好事。
但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拥护江宁政权的。虽有臣强君弱的远忧,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淮东对淮阳镇的控制力越强,淮泗防线就越稳固。至少在风雨飘摇的当前势态下要算是一桩好事。
招安刘妙贞、陈韩三守徐州、淮阳,以及加上淮东对山阳、泗阳、沭口防线的经营,使得淮河自洪泽浦下游的防线即使称不得固若金汤,也绝非燕胡步骑所能轻易捅穿。
在这一条防线上,陈韩三所部有两万精兵,刘妙贞所部有三万精兵,淮东在山阳、泗阳、沭口还有二十营直属精锐甲卒及数营水军,此外还有多达三万的辎兵部署在淮河北岸。
即使将陈韩三所部剔除在外,淮东在短时间里能在淮河下游地区动员七到八万的兵马用于防守。在正常情况下,燕胡绝无可能一下子将淮泗防线打穿。
相比较淮东,淮西北面的防御就太薄弱了。
十二月上旬,林缚视察淮泗返回崇州,江宁上谕也紧跟着到达崇州。
江宁准淮东所奏,裁撤鹤城草场司置县,委淮东军司所荐胡致诚为知县;委淮东支度使林梦得兼领淮东、浙东军领司使,许淮安、海陵、明州三府钱粮由军司自征自支。
与此同时,江宁在涡阳设镇,肖魁安以上骑都尉衔出领涡阳镇军,辖涡阳、寿州、濠州、泗州等县守戍事,设两淮军领司,刘庭州以左佥都御史出领两淮军领司使兼知濠州府事,将寿州、涡阳、泗州等县一并划入濠州府,加强淮西北面的军事防御力量。
“不管如何,到这一步,总算是将守淮防线的框架搭起来了,一年的辛苦总算有所得。只是河南、山东全线崩溃后,陈韩三守徐州又是极其不稳定的一个因素,淮阳承受的压力极大啊!”高宗庭站在全新的河淮防线形势挂图前,颇为感慨的说道。
林缚坐在楠木长案后,拧着头看身后屏风上悬挂的河淮防线图。
在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过南北长期对峙的局面,世人对“守江必守淮”的军事原则还没有深刻的认识。但林缚所经历的另一个时空,多次南北对峙的局势证明:一旦燕冀、晋郡形势崩溃,沿黄河组织的防线在面对北方优势兵力面前是极其脆弱的。
不把徐州考虑在内,淮阳镇位于整个守淮防线的居中、突前位置上,一旦河南、山东两地形势崩溃,淮阳必然要承担最大的军事压力。
当然,这一切也是早在淮东诸人的考虑之内,不然淮东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加强淮阳镇。
秦承祖说道:“就眼下而言,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河南崩溃之后,燕胡在理论上有一条从河中府经南阳、襄阳南下打荆湖的通道,但潼关、淮阳对这条通道形成夹击之势。即便燕胡顺利攻陷河南、山东全境,接下来要么西进潼关,占领秦郡,要么彻底将我们在淮河北岸的军事部署打崩溃,不然断无可能冒险从南阳南下打襄阳……”
林梦得说道:“燕胡近十年以来,就没有受过大挫,说不定会冒险一试。”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寄希望敌人犯错的侥幸思想要不得,淮东今后的工作重心要坚持贯彻‘守淮攻闽’的原则……”
林梦得讪然一笑,虽说他在兼领淮东军领司使后,在淮东的地位仅次于林缚、林续文两人,但他长于政事,军事谋略不是他的擅长,所以有侥幸想法也很正常。
一旦燕胡兵马在攻陷河南之后,在没有解决两翼威胁之前,贸然走南阳、襄阳南下征荆湖,淮东可以调水军主力北上扰袭燕冀,步营主力可以从淮阳出兵,拦腰切断燕胡南征大军的中路,必定能让燕胡吃个大亏——真要是如此,形势就会变得相对简单一些。
寄希望燕胡在战略上犯这种轻敌冒进的低级错误,淮东也要对“守淮攻闽”的策略进行相应的调整:放弃在浙南开辟战场、收缩对浙闽的攻势,积极在山阳一线储备战力,以期在燕胡轻敌冒进时打出致命一击。
当然,林缚、秦承祖、高宗庭等人的想法更为务实。
不寄望燕胡会犯战略上的大错,在积极建立守淮防线、做长期拉踞战准备的同时,以攻略浙闽为重心。在当前形势下,淮东要维持江宁政权稳定团结的局面,就不能在江淮内部进行势力扩张,内部不行,那就只能从奢家控制的浙闽地区获得更广阔的扩张空间。
而只有将奢家彻底打垮之后,淮东才能从南线将主力兵马抽出来,在北线对燕胡展开反击攻势。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淮东下一步就是开辟浙南战场。
林缚回崇州后,除刘文忠、左光英所率乐清兵马外,还以唐复观、陈定邦、杨子忱等人为首,以建安军旧部武官为骨干,从工辎营抽调健锐,组建新的浙南军。新浙南军暂编十营甲卒,已经在崇州开始编训工作,年后就会走海路开赴乐清。在汇合乐清军后,新浙南军将以乐清为基础,沿永嘉江而上,对守永嘉、瓯海的浙闽军展开攻势。
就在林缚于东衙召集将臣进一步确定淮东今后的指导策略之时,驿骑从青州传来平度失陷、军民三万余众遭受屠杀的噩耗。
平度县是胶莱河东岸的一个县,原属登州府,后为更好的经营胶莱河运务,还是在汤浩信的努力,与莱州一起划入青州府。柳叶飞出知登州府之后,先是将莱州重新划回登州府,平度县暂时还隶属于青州。
也许是青州诸人预料平度县迟早会划给登州,虽说平度是胶莱河沿岸颇为重要的城池,但守军以地方乡兵为主,没有从青州军调拨兵卒加强城防,以致给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轻易攻陷,遭受屠城之祸。
平度失陷,也就意味着胶莱河道会给燕胡骑兵摧毁。
曾几何时,林缚一度希望青州的兵马能退守沂山与胶州湾沿岸城寨以及登州城。这些都是淮东从陆路、海路能够直接支援的区域,战力相对较弱的青州军就能以游击战术,与燕胡的优势兵力在山东半岛进行拉锯作战,逐步的消耗、打击其进攻的锐气,从而为将来的反攻创造更有利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