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心殿内的君臣,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殿内长时间地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
“太师,你所言,朕没有听清!”许久之后,皇帝才以一种极阴冷的声音道:“你举荐何人?”
饶是皇帝城府深厚,这一时间也是难以明白萧太师的心思,甚至连他也觉得,这老东西是不是脑子一时糊涂了,才这般胡言乱语。
萧太师一阵咳嗽,擦拭嘴角,才慢条斯理地道:“老臣举荐韩沧为忠义营指挥使。此番两营作乱,唯独韩沧和手下几名将领没有参与此次叛乱,更是被叛军囚禁下狱,足见其对圣上之忠诚。此外,韩沧文武双全,其武,足可威震三军,其文,亦是才智过人英杰。而且韩沧在火山营历练多年,带兵严格却又不失小心,而且对御林军十分熟悉,如此栋梁之才,正可担任忠义营指挥使一职!”
众人听萧太师如此一番话,这才确定,老家伙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说错了话,只怕是早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只觉得怒火攻心,内脏气息紊乱,一阵翻滚,他强自忍住,冷笑道:“韩沧……当真可以担当此任?”
他此时才明白,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是被这老狐狸狠狠地摆了一道。
这条老狐狸轻描淡写间便设下了陷阱,引着自己跳进去。
最近一直表现的极为低调的韩玄道终于缓步出来,躬身道:“圣上,古语有言,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韩沧虽是臣的儿子,但是臣却敢保证,他对圣上之忠诚,天日可鉴。”顿了顿,也不去看皇帝那难看至极的脸色,继续道:“叛军将领大都参与此次叛乱,必须予以严惩,思来想去,臣却也以为太师所言甚是,如今军中可担此任者,韩沧却是极佳人选!”
皇帝心中怒火燃烧,心道:“你韩玄道便是心思不正之人,你的儿子还能对朕忠诚,真是荒谬!”
而此时萧太师却是赞道:“韩尚书这一句内举不避亲正是假话。老臣以为,韩尚书此番言语,乃是发自真心。父荐子,为国效命,为君分忧,必成一段佳话!”
他与韩玄道一唱一和,皇帝猛地觉得一股劲气直冲脑门子,竟是感觉到脑袋一阵剧痛,眼中微划过一丝痛苦之色。
但是皇帝的意志久经锻炼,却是极其坚韧,强忍着这一痛苦,脸上竭力保持着淡定,等到脑袋那股疼痛微微缓和一些,才抬手道:“朕……身体不适,这些事情,三日后……朝议,你们……先且退下!”说完,他靠坐在椅子上,疲惫不堪,不再言语。
“圣上保重龙体!”众臣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一齐跪下,恭敬行礼,起身来,背退至门,尔后鱼贯而出。
等到臣子们离开,皇帝才睁开眼睛,艰难地坐起身体,脸色铁青,那双眼眸子里更是充满着无比的愤怒,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玉杯,怒骂一声:“一群乱臣贼子!”将手中玉杯重重砸了出去。
“呛”的一声响。
玉杯被砸的粉碎,而里面的热茶,也洒溅在大理石地面上。
第八二三章 灰衣玄道
在萧怀金的搀扶下,萧太师走在宫中空旷广场那条宽大的汉白玉道路上,走得很慢,佝偻着身子,手中拿着一方黑色的锦帕,时不时地咳嗽着,擦拭着。
他是太师之尊,在官位上自然是盖过众人,所以这条长长的大道,萧太师没有走完,后面的官员也都不好抢先离开,都是三三两两跟在后面,低声说着一些什么。
萧太师停住脚步,回过头,向身后众官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道:“诸位同僚,老夫身体不好,你们都是有公务在身,不必拘礼,都早些回衙门办差便是!”
众官员互相看了看,都是向萧太师拱了拱手,加快步子,很快便将萧太师和萧怀玉父子俩抛在后面,众官员之中,却只有韩玄道没有快步离去,而是跟在萧太师身边。
萧太师停住步子,将萧怀金推开,咳嗽一阵,随即向萧怀金道:“你先去吧!”
萧怀金皱起眉头,看了旁边一语不发的韩玄道一眼,知道父亲与韩玄道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终是快步离去。
韩玄道却是三两步跟上来,扶住了萧太师。
“老夫平生识人无数,但是不夸张地说,圣上之忍性,令人惊叹。”萧太师轻轻叹道,在韩玄道搀扶下,缓慢地走在长长的汉白玉宫道之上。
韩玄昌微微颔首:“他确实不简单。如果换做一般人,那一夜,早就发兵协助苏观崖,更会下出旨意给予西北军。”
“这是他聪明之处。”萧太师淡淡笑道:“那样一来,我们这些内阁官员势必会死,但是……他也未必会赢。”他苍老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固然想要我们身死族灭,但是他更需要一个稳固的江山,如果我们的死不能给他带来稳固的江山,反而会让大燕陷入混乱动荡之中,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他是一个谋大局之人,并非一个图一时意气之人。”
“是!”韩玄道表现的很是恭敬。
“而且是韩漠领兵回京。”萧太师那张苍老的脸庞黯然无光:“圣上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无法确知自己的旨意是否能够指挥的动西北军,所以他不敢一搏。”他停下步子,看着韩玄道,平静道:“无论如何,西北兵权都不能落到他的手中,否则……!”
他并没有说下去,但是其中意思,韩玄道自然明白。
扶着萧太师又行了十来步,韩玄道终于道:“太师不必隐退,朝中……离不开您老!”
萧太师微微一笑,道:“玄昌将三道折子已经告诉你?”
“是!”韩玄道点头道:“太师对韩家的恩惠,玄道铭记于心,不敢忘记。至若那桩婚事,得蒙太师如此看重,玄道在此向太师保证,绝不会亏待萧姑娘,必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
萧太师显得很是愉快,点头道:“玄道的为人,老夫清楚,既然这样说,那就不会有错了。只是这辞官隐退之事,老夫去意已决,玄道不必多劝了。”
韩玄道微皱眉头,终是没有说什么。
“老夫这一辈子,为了萧家,呕心沥血。”萧太师苦笑着,指着不远处墙头上的积雪,缓缓道:“天有四时,春生冬灭,人亦有生老病死,就如那花开花落,老夫这身老骨头,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太师对燕国的贡献,却是万古长青,世代铭记。”韩玄道平静道。
萧太师嘿嘿一笑,随即道:“玄道啊,老夫临别之前,倒是有一件事要交托于你,还望你能够答应老夫!”
韩玄道松开手,躬身一礼,恭敬道:“太师有何吩咐,但讲无妨,玄道若能做到,必不推辞!”
萧太师呵呵一笑,道:“你我两家祖上,那也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共襄盛举,这才辅佐燕武陛下打下了这一片江山。”
韩玄道重新扶住萧太师,点头道:“太师说的是,祖上的功业,我等后人从不敢忘记。”
“他们当初散尽家财,辅助燕武陛下,归其原因,无非还是都想好好活下去。”萧太师轻轻道:“只是立国之后,咱们世家立功受赏,在朝中为官,辅佐皇族,这却让皇族渐渐将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多少年来,幕后挑唆,让我们九大世家互相争斗,坐看渔翁之利……!”
韩玄道眼中划过不为太师察觉的光芒。
这种话,虽然各大世家人人知晓,但都是放在心上,却是没有谁将之说出来。
今日太师直白而言,倒显得很是真诚。
“只是经此一事,老夫却也明白,如果再这般下去,咱们世家只怕无一善终了。”萧太师摇头轻叹,“老夫身体日渐衰弱,本就有退隐之心,经此一事,更是再无留恋了。只是临去之前,还望玄道日后能够多多照顾我们萧家……!”
韩玄道眉头一紧,低声道:“太师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