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金仲从怀里掏出一块满是细微孔洞的石头,把蚂蝗都放在了石头之上。所有的蚂蝗都贴在石头上。
金仲看见金离的手臂鲜血斑驳,金离把手臂放入湖水中晃荡了一下。然后把衣袖扯下来遮住。
金仲点燃了一枝香,小船上烟雾袅绕。蚂蝗对烟雾十分的敏感,身体扭动,纷纷把鲜血吐了出来。
石头吸附了蚂蝗吐出的鲜血,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变成了血红色。
蚂蝗吐血之后,身体扭曲几下,都僵硬不动。金仲把所有的蚂蝗都扔到了湖水中。
然后捧着血红色的石头。
金离问:“师父,这是最后一个了吗?”
“是最后一个了。”金仲回答,然后把石头放入鱼篓。剪断了鱼篓上的绳索,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鱼篓放入水中,石头的总量压在鱼篓的底部,沉没到湖水之下。
“八十八个,”金离说,“我点了数的。”
“是的,”金仲说,“就是八十八个。”然后划桨,渔船向湖心驶去。
“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金离问,“你一共烧了八十八个这种泡沫一样的石头,用了两年的时间,各种吸血的虫子都试过了。”
金仲看了看金离满是细微伤口的手臂,现在还在渗血,用衣袖把血擦拭干净。
“结束了。”金仲说,“欠的债都还了。”
这两年的时间里,金仲用无数次的用蚂蝗,用牛蚊子(牛虻),用蝙蝠,用各种吸血的昆虫和动物在金离的手臂上吸血,然后在涂到这种满是细微孔洞的泡石上,石头吸入了鲜血,就埋在田地里,扔到井水中,放到树洞里……湖水里也不止一次了。
船行到了长湖的中央,后港镇的玻璃厂灯火通明。金仲停止摇桨。小船漂浮在水面上静止不动。
金仲坐在船头,点燃一支烟,开始慢慢抽起来。抽完之后,金仲又咳嗽了很长一段时间。
咳嗽声停止后,金仲向金离招了招手。
金离走到金仲的跟前。
金仲指着船舷边,“跪下来。”
金离照做了。金仲说:“我们诡道曾经有一个人,做了错事。害了八十八具尸体,现在你已经帮他把他做的孽都还清了。”
“一块石头就是还一个?”
“恩,”金仲说,“那个人死了,但是他生前做的这件坏事,让你师爷无法原谅,于是你师爷让我把他的骨灰撒在湖水里……就我们现在的位置。”
金离跪在船舷边,看着黑色的湖水,“他犯了什么错?”
“他为了消磨自己的魂魄,用了一种方式,消磨自己的阳气,让自己成为纯阴之体,”金仲慢慢的说,“他需要找一百具尸体,结果还差十二个的时候,被你的师叔祖抓到。”
“消磨阳气入阴,”金离眼睛仍旧看着湖水,“这不是我们诡道的法术途径吗?祖师爷的听弦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那个人的路数不一样,”金仲说,“他从小喜欢扮女人唱戏,时间久了,他琢磨出了一种捷径……他就是太喜欢唱戏了。”
“骨灰撒在水里,”金离说,“不得入地,散尽魂魄,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这个惩罚也够严厉了。”
“所以,”金仲说,“你要记住,不能错一步,错了就回不了头。”
“有师父管着我,”金离说,“我怎么会犯错。”
这句话说完之后,金仲和金离两人都陷入沉默。金仲一直在咳嗽,开始以为是受了风寒,神棍治不好——他自己就是一个厉害的神棍。去中心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已经给他判了死刑——肺癌已经到了晚期。
时日无多,金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一年之内参加的葬礼,比普通人两辈子都多。金离知道金仲没多少时间了。
“我记住师父的话了。”金离点头。
“你十五岁了,”金仲说,“千万,千万不要学我们诡道里的一些不能触碰的法术。”
“我知道,”金离回答,“一些书册里的法术,你都用墨水涂掉了。”
“好,”金仲说,“刚才我说的那个人,是我的师兄。当年他做了错事,在被师叔祖清理门户,然后被判刑,关进了监狱。后来死在了沙洋农场——我带你去过。”
“我记得。”金离回答。
金仲说:“他的名字叫楚大。”
“这名字是祖师爷起的吗?”
“是的,”金仲解释,“他小时候跟着父母从河南过来讨饭,被你祖师爷看见了,收留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知道自己父母叫自己老大,知道自己姓楚,你祖师爷就干脆叫他楚大。”
“我知道了。”
“楚大小时候就喜欢扮女人唱戏,”金仲说,“只要是那个村子搭台子,他无论多远,走多少的路,就会去看戏。到了十五岁,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河南的草台豫剧班子过来,在我们村子附近唱了两天的戏,草台班子离开后。我和你祖师爷才发现,楚大离开了。”
“你们找过他没有?”金离问道。
“师父很生气,因为他带走了一本秘籍,那本秘籍,是师父绝不让我们触碰的书,”金仲自言自语,“我当时哭了很久,因为师兄对我很好,每当我被人欺负之后,都是他去替我出头,可是每次都被别人的父母耻笑,说他是阴阳人。我们一直很穷,没什么吃的,都是他在别人的菜园子里给我偷红苕和土豆,给我烤了吃,他为这些事情挨了不少打。”
金离没有说话了,继续看着湖水。
金仲继续说:“又过了几年,也许是十年吧,他回来了。可是他不敢见我们的师父,他偷了师父的秘籍。没脸见师父。他告诉我,他已经修炼了一种入阴的法术,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完成最后一步之后,他就是天下最厉害的入阴术士。”
金离说:“那个法术,就是他要做的错事吧。”
“是的。”金仲点头。
金仲说:“可是他身边带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子,说自己没脸见师父,但是希望师父能看在师徒的情分上,收留他的儿子。我说没事的,师父不收,我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养。”
“所以我现在十五岁了,”金离说,“是要改姓,叫楚离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