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将至,在沙盘上激烈对垒了一下午的弟兄们大部分返回各营区巡查动员,草草扒下一碗饭的安毅漫步到新安江江畔,蹲在湿滑的石头上,俯视码头上的船只和悄然东流的新安江水,默默地吸着烟,脑子里却满是杨春桥镇南的四公里狭窄通道,以及通道两边白雪皑皑若刀削般的群山绝壁。
不一会儿,探访安毅不得的胡子和杨斌、曲慕辰三人也信步走来,他们都和安毅一样,心中充满了苦闷,都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壮大的队伍会被消耗在即将开始的攻坚战中,所以他们深深理解安毅的苦楚,都想和他一同分担这份噬心的痛苦。
三人与站在安毅身后静静欣赏风景的沈凤道点了点头,全都来到安毅身边,谁也没说话就悄悄蹲下,和安毅一样吸着烟,静静地看着下方的码头和来往的船只。
江面上,已被安毅重金征招入伍的十几名船机手开着汽船,反反复复来往于两岸之间,各团后勤军需部门的官兵将一担担粮食和肉类挑下南岸码头,登上汽船过渡北岸,再重新挑起沉重的担子下船,一步步登上湿滑的码头石阶。
就在这时,挑着重担走在最后的那位年轻士兵惊叫一声,随即滑倒,扁担两头的篓筐随即滑出滚下陡峭的石阶,两只装着陶制大油坛捆得结结实实的箩筐越滚越快,一只箩筐冲出石阶,沿着倾斜的堤岸一蹦一跳地滚到码头上,“咣当”一声,撞在码头边的桩子上,猛然弹起飞向斜前方,溅出一片油花后“咚”的一声砸进了江面。另一只箩筐却因为惯姓加速度撞下结实的码头石板,再次高高弹起,快速地砸向刚刚离岸的汽船,又是一声“咣当”巨响,筐中的油坛应声而碎,飞溅开来的油花洒到两名无法躲避的船机手身上,将船头浸染得全是油污。
惊呼声、叫骂声随即响起,安毅却无比激动地站起来哈哈大笑,让胡子和杨斌三人莫名其妙,心想笑上两声也就行了,这事儿值得这么仰天长笑吗?
就在安毅开怀畅笑的时候,四团的上尉军需官已经冲到摔倒的年轻士兵身前,一把抓住小兵的衣襟,抡起巴掌“啪啪”就是两耳光,打得小兵横甩出去差点儿滚下陡峭的堤岸,盛怒的上尉军需官仍不肯罢休,上前就是一脚重重踢在小兵的肚子上,嘴里骂骂咧咧还要继续殴打。
“住手!”
安毅大吼一声快步赶过去,军需官看到气势汹汹的安毅吓得倒退两步,忙不迭地站稳立刻敬礼:
“报告长官,这小子欠揍,足足摔碎两大灌油,属下不得不教训他。”
安毅指指四米外同样装着两坛菜油的一对箩筐,抽出柯尔特手枪缓缓上膛,冷冷盯着上尉军需官的眼睛沉声命令:“你,立刻将这担油挑下码头,然后再挑上来。你给我记住,最好别摔跤,只要你摔倒,老子立刻枪毙你!”
“安……安长官,你不能这样,我不是你的部下,你不能……等等!等等……属下遵命……”
安毅将黑洞洞的枪口从军需官的眉心上移开,军需官慌慌张张地跑到担子旁边,捞起扁担挑在肩上,在岸上岸下数百名各团官兵惊恐的注视下颤颤悠悠地迈步,挑着足有八十多斤重的两坛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下倾斜湿滑的石阶,好不易下到码头也不敢放下担子歇息,喘着粗气再次艰难地挑着重担登上石阶,用了比其他士兵多出两倍的时间才摇摇晃晃登上堤岸,小心翼翼放下担子立马瘫倒在泥泞的雪水中,喘得像狗一样还发出一声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剧烈咳嗽。
安毅收起枪,冷冷地说道:“你自己试过一会了,你应该知道士兵弟兄的艰难,像你这样的军官要是在老子的部队里,恐怕你活不下三天,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要善待自己的每一个弟兄,否则你将来死得很惨。”
“是是、长官教训得对……咳咳……”
军需官已经吓得差点儿大小便失禁了,全师上下都知道安毅对待麾下官兵情同手足,他手下那群恶人要杀个人就像割根草一样简单,就连各团营团长都对越来越霸气的安毅惧怕三分,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上尉军需官?安毅就是杀了他,最多也就被上峰责备几句罢了,和杀一条狗没多大区别。
小兵擦去脸上的泪水和嘴角的鲜血,尽力挺直疼痛疲惫的身躯走到安毅面前,突然号啕大哭,喊出一番令安毅无比心酸的话:
“团长,我本来是你的兵啊……在高安……我肚子疼没跑进前三十名,当时你受伤躺着,在将军庙前的高台上……我连你的长相都没能看清楚,就被四团……被四团带走了!呜呜……我当时就是冲着模范营……冲着团长你的威名,才放弃分家的财产,离开就要进门的媳妇儿报名入伍的,可是……可是你不要我了……把我带进模范营没两天,又把我送出去了……团长,我难受啊!龙游被围,你派模范营的弟兄把我们剩下的六个人救出来,这六个人全都是在高安入伍的啊……每次看到模范营的战旗,我们就忍不住流泪……团长,我们镇一百八十多个弟兄,当初全都是冲着模范营入伍的,如今只剩六个人活着了,团长……我难过啊,团长……”
安毅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上前一把将小兵搂着怀里,颤声安慰:
“老子对不起你,对不起死难的弟兄!对不起…….好了,别走了!跟我回模范营,做老子我的兵!等会儿回去,你把另外五个弟兄的名字说出来,老子今晚到师部开会,就向四团长要人,我保证把五个弟兄要回来,我保证!跟我回去,这就回去……”
数百官兵无比感动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安毅搀扶着全身泥浆的小兵一步步走向白沙营,全都唏嘘不已,热泪盈眶。
胡子和杨斌三人长叹一声,跟随而去,一旁的沈凤道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望向雾蒙蒙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
“值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