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是臣女未得容华召见,不敢上殿。”牧碧微摇了摇头。

她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告状,让姬照对她印象更好了些,但也有些失笑:“什么叫做上殿?你如今连绮兰殿都没踏进去呢。”

年少的高阳王动了恻隐之心,扬了扬下颔:“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皇兄?恰好本王有事前去求见,你且跟上来,本王会命绮兰殿的人替你梳洗下。”

“臣女谢大王!”牧碧微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她欣喜抬头时,却见那位聂侍郎正在望着他,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姬照低笑着道:“大王此举却有些卤莽了,何容华痛失亲弟,对牧家难免有些怨怼,如今也没怎么为难这位女郎,你这样做了倒显得容华刻薄了她,岂非让容华不喜?”

牧碧微听了此人之言,心下暗惊,好在姬照似与此人不太和睦,听了他这么说,反而冷冷道:“这女郎亲口言她站在此处并非何容华所命,而是自己初次进宫不懂规矩,想来何容华还不知道此事,本王恰好遇见,带了她去梳洗,才是免了路过之人议论容华刻薄,倒是聂侍郎,方才说何容华在皇兄跟前哭恼,才使牧家父子下狱……”他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这才是真正败坏何容华的名声吧?”

“我不过是见大王不知此事,这才据实以告。”那聂侍郎不慌不忙,悠然道,“大王多心了。”

姬照面露厌恶之色,不再理睬这位聂侍郎,对牧碧微淡淡吩咐:“跟本王来。”

牧碧微垂着首,作出怯怯之态而应,披风立领的掩饰下,却是得意的笑了。

第五章 何容华

正朔雪纷纷时节,绮兰殿中兽炭熊熊,容华何氏仅着一件薄纱舞衣,藕荷色的纱衣虽然绣着葳蕤连绵的缠枝牡丹,但在四周通明的灯火下,连贴身诃子上面刺绣的针脚都清晰可见,这样若隐若现,最是可爱,望去真正是雪肤花貌,云鬓扰扰。

何氏才为太宁帝献过一支舞,此刻额角薄薄渗了一层香汗,呼吸略急,衬着秋波欲流,越发媚意盈盈。她的容貌是娇艳那一类,犹如怒绽的赤色蔷薇,艳丽之中略带肃杀,虽然如今才晋入妃位不过半年,却已经颇具高位妃嫔应有的威严气度——柳叶长眉浓而黑,不染而黛,一双时而妩媚、时而凌厉的凤目,斜挑向上的眼角,淡淡敷了几点状若桃花的斜红,更加彰显出这双眼睛的风情。

此刻太宁帝的手,便恰恰抚在了她眼角的一瓣桃花上,重罗暖帐内,年轻的帝王声音慵懒,漫不经心而又略显沙哑,低笑:“锦娘眼角这朵桃花是谁画的?当真勾魂夺魄!”

何氏的闺名唤作宝锦,如今正得太宁之意,便如亲昵的唤作锦娘,她听了太宁这话,抿嘴一笑,就势往前一偎,娇嗔着靠住了太宁的胸前,双手已环住他腰:“陛下忘记了?这是上回陛下赐妾身一匣首饰里有一对碧桃赤金簪,妾身见那簪子上面的花瓣打造的好,便描了那样式做斜红,如今得陛下这样一句夸赞,却是没白费了妾身这几日画废了许多张纸呢!”

她的声音也如容貌一样,又脆又快,却不失娇媚缠绵。

太宁帝如今最为宠爱的是孙贵嫔,一句宠冠六宫绝对不过分,但对娇艳又进宫不足一年的何氏也是很喜欢的,平日里赏赐不断,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最近都赐了些什么了。这会听何氏说起碧桃赤金簪,饶他自幼被太祖与睿宗都许为聪慧,也想了一想才记了起来,何氏说的这一回赏赐,却与从前领赐不同,而是因为其弟何海丧身、何氏悲痛欲绝,他许诺将牧齐父子皆拿回邺都交由何氏处置后作安慰赐下去的。

这会见何氏提起,联想到了今日便是那牧家女郎进宫之日,不觉微哂,伸手捏住了何氏的下颔戏谑道:“牧家女郎今儿进宫,朕都到了锦娘这里来,听锦娘言下之意却还有些不喜欢?”

何氏被他这样一问,也不惊慌,只是伸手一下一下的点着太宁的衣襟,嗔道:“前朝之事自有陛下圣断,妾身可不敢多言,至于牧家女郎进宫……妾身这是怕陛下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何氏的手也生得极美,丰润白嫩,指尖新擦着凤仙花汁,衬托着她肌肤,更显得嫣红如血,这样娇嗔薄怒,且忧且娇,太宁不觉心下一动,伸手用力一圈她细腰,便向帐内倒去:“朕如今就在这里,却怎么忘记锦娘?”何氏格格一笑,嗔道:“陛下……”

帐外太宁的贴身内侍阮文仪向四周使了个眼色,侍者们会意,纷纷悄然退了出去,何氏的大宫女桃枝在最后轻手轻脚的掩了门户,请阮文仪至偏殿奉茶,两人才寒暄了几句,却见桃叶匆匆而来,才进门就想说什么,见到阮文仪在却住了声,对桃枝使了个眼色。

阮文仪是高祖皇帝时就进宫的人了,何等精明?一望可知桃叶所言之事不欲自己知晓,何氏年少娇美,如今宫里除了孙贵嫔外,隐隐间最得意的就是她,阮文仪虽然是太宁近侍,也乐得在这会给她宫里人面子,当下便含笑道:“前儿听说绮兰殿后几株腊梅开了,正想寻机会瞧一瞧,不如枝娘替咱家使个人陪着?”

桃枝松了口气,笑着指了一个小内侍陪着阮文仪去了,方皱眉道:“可是顾长福又催促了?他也不过是阮公公的义子之一罢了,咱们容华娘娘正当宠,敷衍上两句也就算啦,何必当真过来?还叫阮公公特特出去转一圈!”

“若是顾长福,陛下正在娘娘寝殿里,我如何敢过来惊扰?”桃叶略喘了口气才苦笑着道,“是聂黄门有事过来禀告陛下,路上撞见了高阳王想跟陛下讨要几方瑞金墨——这也还罢了,牧家那一位,恰在外面等,听聂黄门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高阳王觑着她可怜,硬是带了进来,这会正吩咐了桃蕊带她去梳洗呢!我让桃萼在前面伺候着,自己托词来看看陛下是否有暇召见聂黄门才脱了身,你说现在可怎么办?”

桃枝顿时阴了脸:“高阳王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多事?你可打听清楚了,究竟是高阳王心软,还是这牧家的小蹄子不简单!”

“聂黄门与高阳王都未带随从,但如今两人同在一起也不好问。”桃叶心领神会,点头道,“等聂黄门单独一人时我再去问,只是——桃枝姐姐你瞧这牧家女郎可怎么办?她是陛下下诏召进宫来的人,与咱们娘娘的仇怨又是邺都皆知的事情了,如今到了绮兰殿来,还是高阳王带进来的,这……”

“陛下如今正与娘娘在一起,一时半会是无暇召见她的。”桃枝冷哼了一声,“你打发了人去告诉桃蕊,如今这寒冬腊月的,难免有宫人冻得手脚僵硬,那牧家女郎似乎娇娇弱弱的,若是不小心被碰到了脸,伤了容貌,到底是陛下亲自召见之人,咱们娘娘固然素来心善,可若有这样的人,也定然是不轻饶的!非抽一顿鞭子着其给牧家女郎亲自赔罪不可!”

桃叶明白她的意思,牧家虽然因是忠臣之后,在邺都素有名望,可这一回把女儿献进宫来也等于是自堕家声了,况且这两代都是单传,就是牧齐续弦后又有了一个幼子,如今年纪未成也当不得什么用,而嫡长子也因随父驻守雪蓝关被一同问罪,因此何家虽然也只是寻常门户,可因有何氏的缘故还真不怕就这么毁了牧碧微,毕竟这会太宁帝还没见着人,若是对着一个被毁了容的女郎,按着宫里对这位帝君的了解,太宁只会觉得扫兴,就算生气,貌美若花的何氏上前请个罪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

不过这一层意思明白归明白,桃叶却另有忌惮的地方:“若是她独自进了殿来,不必姐姐费心,我也要这样打发了她的,可高阳王如今还在这儿,这样做了岂非得罪了温太妃?太后可是一向最听温太妃的话呢!”

“你傻了。”桃枝伸指一点她额角,低声道,“咱们太后有多喜欢左昭仪,真真当做了宣宁长公主般看呢!可你瞧孙贵嫔哪里又把左昭仪放眼里了?也不过觐见的时候被太后斥责上几句——娘娘只要有陛下的宠爱,太后那边不喜欢了又怎么样?”

宣宁长公主是高太后与睿宗的第三个孩子,却是广陵王与姬深的胞姐,在她先前高太后还生了一个嫡长女,可惜未满月便夭折,连封号都是追封的,所以她也算是嫡长女了。宣宁长公主六年前由睿宗亲自择了邺都望族、本朝开国功臣楼师法的曾长孙楼万古为驸马,如今已经是二子的母亲,高太后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深为宠爱,时常连同外孙一起召进宫中陪伴左右,逢年过节,赏赐尤其丰厚,此事邺都上下皆知。

以宣宁长公主来比,可见曲氏有多么受高太后喜欢。

桃枝虽然仗着何氏受宠,并不怎么怕高阳王,但桃叶究竟有些忌惮,犹豫了一下方道:“我去与桃蕊说。”

“你一起去,做得麻利些。”桃枝叮嘱她,“莫要让娘娘恼了咱们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传了出去,平白的叫那起子贱人耻笑咱们绮兰殿不中用,人都自动送上了门,却还能叫她平安无事的留在了宫中!以后娘娘却拿什么脸面去与那起子贱人见面?”

桃叶想到何氏的手段,也是心下微凛,点头道:“姐姐放心,我定不叫娘娘失望!”

第六章 桃叶

这间明显只是宫女待的房间里连个炭盆都没点,但究竟是屋子,挡住了呼号的朔风与冰冷的落雪,牧碧微没有去在意绮兰殿的刻意怠慢,凭心而论,换做了自己在何容华的位置,若有谁害了长兄牧碧川,她也定然是深以为恨、不顾迁怒无辜的。

趁着净手的光景,她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毕竟是正二八年华,就算一直都娇生惯养着,底子放在了那里,这么避了风的会儿她的气色却已经恢复了些,在热腾腾的水里浣过了手,便已恢复了原本的白皙柔美。

——只是危机还没有过去!虽然高阳王亲自吩咐了旁边这名叫桃蕊的宫女替自己梳洗一下,可在何容华的地盘上,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女郎可还是觉着冷?”桃蕊察觉到她的紧张,却故意问道。

牧碧微正要回答,门却被推开了,与桃蕊一般穿了浅碧色齐胸襦裙配深绿外袍梳盘桓髻的女子笑吟吟的出现在门口,劈头便道:“高阳王亲自吩咐伺候的人,桃蕊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这屋子里居然连个炭盆也不加,幸亏我问了后忙忙的使了人送过来,若不然冻着了女郎,瞧你怎么与高阳王交代?”

“这位姐姐当真是折煞我了,承蒙两位垂怜容我在这儿歇一歇就是天大的恩德,怎么还敢劳动更多?”牧碧微见来人句句不离高阳王,想一想姬照虽然比自己少了一两岁,可也是要避嫌的人了,她可不想就这么被传出谣言去,因此开口打岔道,“有桃蕊姐姐在这儿陪我已经是不敢当,怎么还敢劳动这位姐姐过来?”

“女郎这声姐姐奴婢们才是不敢当,奴婢叫做桃叶,是容华娘娘身边伺候的,如今容华娘娘正在服侍陛下,抽不出空来招呼女郎,还望女郎包涵才是!”门口的宫女笑着让开了身,倒也没继续提高阳王,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从她身后,两个身穿葛布的内侍有些笨拙的抬着一只炭盆进来,桃叶见牧碧微要起身道谢,忙对桃蕊使了个眼色,笑道:“女郎今儿进了宫,以后想来也是咱们娘娘的姊妹,只是如今到底没有陛下的口谕,咱们却还是只能称你做女郎,还望女郎海涵才是!但这朔雪连天的,却怎么好冷着了女郎?”

桃蕊会意,在那宫女这么说时按住了牧碧微,笑吟吟的帮腔:“桃叶姐姐说的极是,女郎方才也是傻,顾公公是个死心眼的,陛下与娘娘在一起,咱们都不便打扰,他也不告诉咱们一声说女郎就在殿外,倒叫女郎这一场好等,幸亏遇见了高阳王,若不然哪岂不是生生的冷坏了女郎?”

牧碧微心下冷哼了一声,她在殿外站了那一个多时辰,这绮兰殿外廊上侍立了至少四五个宫女,还有一两个内侍在殿门边露过头,莫非这些人都不长眼睛不成?

不过何氏与绮兰殿的敌意都是理所当然,别说双方这会还差着身份,就算身份相齐,她如今就是想生气也站不住理儿,只得赔笑:“这都是我自己糊涂了,想着今儿才奉诏入宫,未得容华娘娘准许,却是不敢踏上殿阶的。”她这么说不但露出做低伏小之态,也故意提了自己是太宁帝亲自召见,冀望这两个宫女可也要有点儿忌惮。

牧家虽然人丁单薄,究竟在前魏与本朝都有忠烈之后的名声,家境可不差,牧碧微又是三代以来头一个女郎,虽然生母闵氏去得早,可在家时无论沈太君还是徐氏都是精心娇养着的,打小呼奴使婢,被家里捧着宠着,自出生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卑微,况且这会还不是在何容华面前,还只是何容华的两个宫女,她虽然觉得牧家的确亏欠何家的,心里究竟存了几分委屈。

但回答时却觉得桃蕊按在自己肩头的力道隐隐有些不对劲……再看那两个葛衣内侍端的那个炭盆却比方才经过绮兰殿其他屋子时偶然一瞥瞥见的炭盆要大许多,看他们的样子却是要向自己直接走了过来,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牧碧微强自镇定,笑着道:“怎么敢劳动两位公公?”边说边要起身致意,谁知道身后桃蕊一双手却死死按住了她的肩,根本不容她离开身下的绣凳,门口的桃叶也是笑盈盈的,意味深长道:“女郎何必如此客气?”

说话之间,炭盆已经被抬到了牧碧微附近,那两名内侍对望了一眼,果然没有放下的意思,反而抬得更高了些,几与牧碧微坐着时差不多——其中一名内侍手一抖,炭盆就待向牧碧微身上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