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2 / 2)

“奉诏?”另一人哼了一声,鄙夷道,“你祖父虽是正二品的尚书令,然你父叔皆是庸碌之辈,以闵故尚书之能,也不过替他们谋取了几个散官闲职,自你祖父去后,也不曾听说你们闵家出过什么才俊之辈,还是你闵二郎觉得自己乃是国之栋梁,当得起陛下夺情?”

此人说的毫不客气,但闵二郎却丝毫不敢反驳,喏喏的不敢说话,余人纷纷嬉笑起来,话里话外,莫不是在讥诮着闵家如今无人,又说闵家兄弟这一回能够入邺城军中为一百长,并跟随到西极山狩猎,不过是靠着那进宫为奴为婢的牧家女郎罢了。

先前那欧阳十九郎不屑道:“牧家女郎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我等自然是没见过的,但陛下宫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牧家女郎也不过是个新鲜罢了,待过几日陛下失了兴趣,区区一介青衣,也敢插手邺城军,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人说话诛心,牧碧微不过替闵家几个表兄弟谋了一个西极行猎随驾的差事,在他口中却成了后宫一介女官干涉军中之事,这罪名若坐实了,牧碧微即可被斩了,牧家都没话说。

暗处牧碧微听得咬牙切齿,情绪激动处,气息便乱了起来,不想身旁聂元生默不作声的扣住她手腕,不顾她略作挣扎,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忍”字,牧碧微撇了撇嘴角,到底按捺住了。

又听外头一人忽地冷喝道:“闵二郎闵四郎,你们既然得了陛下恩典,入邺城军中效力,又随驾此处,不思守卫己职,反而在这行宫左近乱走这是什么道理?你可知道这条山径直通西极行宫,随陛下来此的贵人时常会沿径游玩,你们擅自过来冲撞了贵人可担当得起吗?”

他这么一问,牧碧微呼吸顿时一止,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虽然小心谨慎,但到底被人觑到了行踪!

而这设计之人倒也够狠毒,连自己求姬深带过来历练的闵家兄弟都算计了进去!

牧碧微素知自己的这些表兄和表弟忠厚有余而机变不足,如今也只能暗自祈祷聂元生仓促之间寻到的这躲藏处足够隐秘,莫要被来人寻出来了。

果然闵二郎压根就没想到对方这句话的意思,还当是如从前一样故意为难他,便照着一贯低头做人的例子赔笑道:“却是我认错了路径,本想走近路去轮值之处,不想走了贵人出行的路径,多亏了几位郎君的提醒……”

牧碧微虽然知道闵二郎无甚心眼,这回听着也不觉心下一叹,暗道这二表兄实在憨厚过份,便是自承不是的话也不会说,这条山径明明就是向西极山上去的,狩猎时卫队的戒备虽然的确撒出去甚远,而闵二郎的邺城军也的确是负责最外围的,但内围却先由飞鹤卫层层守过去,再由邺城军递远,每个人守的位置都要熟悉不说,连附近几处的人都要认个脸熟,免得被奸细混入——何况今儿又不是秋狩的头一日,闵二郎如何还不认识自己轮值之处的路径?

虽然牧碧微不知闵二郎要守哪一处,但想来也不会这么巧是这附近,闵二郎以为自己顺着对方的话便可息事宁人,却不想旁人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那人果然厉声道:“春狩已近旬日,你是陛下钦点过来值守之人,如何连自己轮值之处都不认识?何况你旁的地方不走错,却偏偏走错到了这贵人经行的山径上来,还敢狡辩!我瞧你定然有所隐瞒!”

闵二郎不想这回主动承了不是,对方竟还要紧追不舍,闵家从前闵如盖在的时候,固然并不很怕世家望族,皆因闵如盖城府深沉,为人狡诈,为着一些小事,旁人也不想平白添了他这么一个对头。

但闵如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膝下四子,去世前曾孙都有了两个了,比起姻亲牧家来,虽然算得上子嗣旺盛,只奈何这许多子孙里,任凭他苦心教导,看下来却无一人精明能干到了可以主持家业、延续闵家荣耀的,几门姻亲固然有些不错,但闵如盖深知靠人不如靠己,若是闵家子孙无能,姻亲强势,只会使闵家成其依附,所以为了让子孙避祸,他不但没有为子孙求高官厚禄,也刻意不叫子孙养出骄横之气,免得自己去后无人护持,纨绔惯了的后辈迟早惹出大事来,到时候祸及全家。

在这种情况下,闵二郎虽然是长房嫡次子,可要论泼辣蛮横,连他的表妹牧碧微十分之一也无,被对方这么一追逼,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高七郎

嘤嘤嘤,方方汝太不小心了,怎么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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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你莫要如此,以我之见,闵二郎虽然走到了这贵人赏山玩景之处来,却也未必是有意要遇见几位贵人。”先前的欧阳十九郎忽然出声为闵二郎分辩道,闵二郎只当他们又是如前一样占几句便宜后给个可下的台阶,不及细思,忙点头道:“十九郎说的对极……”

“且慢!”却有另一人冷笑了一声道,“十九郎说的是你特特到此处来,不是为了见几位贵人,以你闵家的门第,本也高攀不起宫中贵人,不过我若没记错,你那已故姑母之女,这一回虽然也随驾而来,却并非贵人吧?”

闵二郎到此刻才醒悟过来这些人强拉了自己到此处的打算,他虽然不够精明,反应迟钝,却也知道闵如盖去后,闵家要想重新振作,便是出了精明能干的子弟,也少不得要姻亲扶持,他的姑母虽然去了,但牧碧川、牧碧微自幼受闵如盖照拂,对闵家十分亲近,这一回他们能够得到随驾西极山的机会,亦来自于宫中的牧碧微,眼前这些人平素虽然对自己多有欺凌,但今日举止,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意图陷害牧碧微!

“你们这些人当真是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强拉了我往此处走,如何能说是我走了过来?且不说我已轮值数日,焉能不认识自己所值之处,便是当真走错了,你们这许多人莫非没一个指点下路径么?”闵二郎心下微沉,立刻改了口风,他心中已经笃定了牧碧微怕是就在这山径左右,虽然不知道牧碧微好端端的不在行宫里,跑到这半山腰来做什么,但既然这些人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显,怕有七成是真的。

就算不是看重牧家这门姻亲,牧碧微幼时常被闵如盖接到闵家,与闵二郎等人关系都是极好的,她因着父兄的缘故被送入宫中,这个主是沈太君声称自己做的,闵家固然说不上话,但心下不免也替她委屈,闵二郎只是心思不够机敏,却非真正愚蠢,如何不知若今儿叫这些人污蔑得手,自己与牧碧微没了生路不说,更是祸及全家!而且也等于叫闵家和牧家结了死仇!

当下他一改口风,拉住了身边的堂弟闵四郎,用力一握他手,沉声道:“我等还有值在身,恕不能陪各位郎君胡闹了,四郎咱们快下山去!”

闵四郎一向沉默寡言,就是欧阳十九与高七这些人再三出言侮辱,他也始终一言不发,如今被堂兄暗示,倒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当下转身就要向山下跑去,不想才跑了两步,却就被几个人冲上来按住,欧阳十九戏谑的上前拍了拍他的面颊,笑道:“闵四郎你往哪里跑?明明就是你们鬼鬼祟祟往山上爬,被咱们几个看见了心里生疑,因此才跟了过来,如今看你回头要跑,恐怕约你上来的人就在不远处吧?”

那高七郎接话道:“你们且看前头那株松树。”

“此树生长百年有余,经冬不凋,枝干虬密,虽在山腰,却可遮风蔽雪,何况地上积年落的这一片松针,当真是绵软如毯。”欧阳十九郎笑道,“若非如今尚且春寒料峭,倒是个消闲的好去处!”

“干柴烈火在,又何必怕什么春寒料峭?”高七郎冷笑了一声,上前踹了一脚闵二郎,后者吃痛,不觉闷哼了一声,“说罢,你与你那不知廉耻的表妹究竟约在了何处?可就是这里?”

闵二郎挣扎怒骂道:“满口胡言!我表妹乃陛下近身女官,自是好好的在山下行宫之中,如何会跑到这山腰上来?更何况微娘虽是我之表妹,但已入宫闱,乃属陛下之人,所谓内外有别,岂是轻易约见的?!高七郎你之姑祖母乃当今太后,乃你之长辈,莫非也是随意可入甘泉宫觐见吗?”

高七郎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是高太后的娘家同族,这名头听着仿佛高贵,其实本人在高家却没什么地位,若不然也不至于被人指示的亲自过来做事了,他的父亲本是高太后一个堂叔之子,他自己又是家中庶子,母亲才生了他就被嫡母发卖了去,平时在家里也就比奴婢好上那么点罢了,高家枝繁叶茂,高太后名义上是他的姑祖母,实际上他别说太后了,就连高家主支那边的长辈也没资格见到几面,这是他最大的忌讳,如今被闵二郎说到,顿时戳中了痛处,二话不说,摘下腰间佩剑——旁欧阳十九郎本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见状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沉声道:“找出那牧氏要紧,这闵二郎虽然出言无状,但究竟是闵如盖之孙!闵如盖去世尚且不足一年,他们又是陛下亲诏随驾的,若事情闹大就算陛下恼怒牧氏不守妇道,左右丞相也必然会出身护一护闵氏子孙的!”

闵如盖因为子孙平庸,所以在世时处处与人为善,他本就是颇有手段之人,否则也断然不能从庶民一步步爬到了尚书令之职,比牧齐至今的品级还要高上一等,所以在朝中的人缘一向不错,而闵家子孙又只是些品级不高的散官,当初闵如盖在世时,虽然有机会扶持他们得实权高位,却皆让与了他人,有这些恩义在前,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有良心的会站出来替闵家人说几句话的,再说好好的春狩,因姬深受伤,楼万古已经请了一回罪,这还是因为他是驸马的缘故,回邺都后,高太后念着宣宁长公主的面子不见得会追究他什么,但若随驾之人再出事……宣宁长公主可不是个好惹的!她与楼万古夫妻一体,楼万古又是受她和姬深的罅隙牵累,这几年来才得了这么一件正经差事,谁敢在这时候拆了楼万古的台,宣宁长公主可不在乎什么高家欧阳家,届时长公主在太后跟前一状告下来,怕是太后爱女之心一盛,两家家主都要受斥责,到那时候他们两个孙辈难道还有好日子过吗?

被欧阳十九这么一提醒,高七郎方将胸中翻腾上来的杀意压了下去,他并未拔出剑来,却也倒转剑柄,狠狠的击打了几下闵二郎的胸腹,直打得后者痛呼连连,弯着腰倒在了山径上才在欧阳十九的劝说下住手,冷笑着道:“这次且暂饶了你,记住以后莫要再叫我遇见,不然谁知道你会死在邺都哪个角落?”

高七郎这么说了,等于是告诫闵二郎他必然会下暗手,闵二郎此刻却无暇为自己担心,他茫然想,微娘怎的就跑到了山上来,还被这些人堵了?

“欧阳十九,高七,这两个人是飞鹤卫?”暗处,牧碧微眼神若冰,忽然偏过了头,嘴唇几乎贴到了聂元生耳上,低不可闻的问道。

聂元生似乎无声的笑了一笑,亦转过头来,附耳道:“怎么可能?这两人都是庶出之子,上面有嫡母在,能叫他们学到多少东西?飞鹤卫乃皇家亲卫,挑选最是严格,何况飞鹤卫中面圣机会极大,你若是他们的嫡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都是邺城军中的。”

“那如何敢到这里来?”牧碧微双拳紧握,“我不信欧阳氏如此大胆!”

“青衣别忘记,对你表兄起杀心的那一个可不是欧阳家的人。”聂元生淡淡的提醒,“他姓高!”

牧碧微咬唇飞快的思索着,却见高七郎与欧阳十九一行人已经到了树下,他们分出两个人看住了闵二郎与闵四郎,其他人则细细搜查起树下来。

不多时,就听一人道:“十九郎过来看,此处松针上分明有过被人踩踏的痕迹!”

欧阳十九与高七郎听了,都是精神一振,闵二郎与闵四郎却双双心下一沉,对望一眼,彼此了然,看守他们的人见状,却是嘿嘿一笑,道:“若是寻到了牧氏,咱们这许多人做证,纵然你们跑了又能如何?”

闵家兄弟目光顿时黯然。

“这足印尚且新鲜,快到附近寻上一寻!”欧阳十九过去看了,见那足印小巧,正是女子靴底踩过的痕迹,心下不由大喜,连忙吩咐。

众人都是精神抖擞,纷纷在附近仔细找了起来。闵家兄弟心中七上八下,他们都不是智谋之人,今日欧阳十九和高七这一手又来的突然,如今虽然有心要帮助牧碧微,但心里却全然的没底,只得祈祷牧碧微自小聪慧伶俐,盼她纵然身在附近,但听了自己这一行人的争吵躲得隐蔽才好。

半晌后,散开去寻人的都纷纷回转,闵家兄弟忐忑的听着,却听众人陆续表示在附近并无发生躲藏之人,其中一人道:“山径往上的地方也看过了,并无人上去过,中间有十几阶上涂的泥沙都未有痕迹,旁边并无借力处,纵然那牧氏会些拳脚,想要不留痕迹的过去也难。”

闵二郎暗骂这些人奸诈,却猛然醒悟了过来:这些人难怪仿佛笃定了牧碧微在这附近,原来这一路上青石铺砌的山径沾染的泥土并非积雪所带与雨水冲下,而是他们故意所为!如此只要觑着牧碧微出了行宫及大概方向,看着痕迹就知她大约走到了何处!

便听高七郎冷笑了一声道:“都搜过了?确实没有藏身之处?”

“七郎,咱们都不是头回到这里来,这附近有些什么藏身的地方岂能不知?”有一人道,“这可奇怪了,咱们看着路上的足迹分明就是到了这附近,才被松针掩盖的,怎的人却不见了?”

欧阳十九皱眉道:“不可大意,算算时辰,那牧氏并无时间折下山去,何况我等路上也不曾遇见……再搜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