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2)

“这是自然。”聂元生点头,道,“不过你这样生气,想来陛下已经把事情结了,你一时间也没抓到什么把柄吧?”

牧碧微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前日深夜何氏在宫女的“心急口快”之下供出了自己受欧阳氏算计与蒙蔽谋害姬深身边的青衣后自请贬为粗使宫女,而欧阳氏却在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面前毫无抵赖的余地,被姬深当场喝令关回她住的地方不说,连邵青衣抱病赶到正殿抬出高太后来为欧阳氏求情,都被姬深差点打断了腿!

沾雪更是在天亮前就被杖毙中庭!

然而对于“毫不知情”又“被欧阳氏蒙蔽与胁迫”的何氏,姬深出语怜惜,看到这个情况,牧碧微只能以目光示意牧齐莫再多言,自己忍着一口心头血为何氏求情——她才一开口呢,不但姬深立刻顺势就对何氏处了个罚俸半年了事的处置,连司御女也站出来状似叹息实则为何氏表委屈!

“何氏倒是有决断,离了高太后,她也只能投奔孙贵嫔,这一手着实够狠,那是一点都不打算再回高太后这边了。”聂元生听罢,沉思了片刻说道。

牧碧微冷笑道:“高太后的为人,世家里出来的女郎,最好是嫡出,这才是她眼里的人呢,其他门第里出来的,人品才貌都不论,天生就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进了宫廷,那就活该注定一辈子战战兢兢没个出头之日!我要是何氏,这样的主子若是有机会,能捅她一刀我也不想放过!”

——这回虽然不是高太后授意与允许人害了牧碧微,但牧碧微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心腹阿善至今昏迷不醒,却只能看着仇人从从容容的脱了身不说,自己还要当着姬深的面替何氏说话,心里怄得没法说,如今却是连高太后都迁怒到了。

“她走的这一步看似险峻无比,实则再对没有。”聂元生倒是心平气和的很,慢条斯理的道,“高太后重视门第,以何氏的出身,只要高太后活着,容华之位、独掌一宫,已经是到头了,她进宫不过一年多,如今正当韶华,想要再有作为,靠着高太后已经无望,而且孙贵嫔因怀孕与陛下有所疏远,地位出现摇坠之象,若是没了孙贵嫔在,高太后用不上她,不打压她就不错了,何氏为了自己的地位,惟有投靠孙贵嫔,贵嫔不倒,她才有存在的价值,也才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等朝三暮四的小人,纵然这回靠着狠狠坑了欧阳氏一把,叫孙贵嫔对她另眼看待,这样的人恐怕也没哪个主子愿意长久的留用!”牧碧微对何氏恨到了极点,如今自然没好话说。

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到底把话问了出来:“从前在含光殿里我取的那方砚台与墨……你可还在手里?”

“却是不巧。”聂元生听了,面有失望之色,道,“我留在了邺都,不然这回倒是可以趁机作一作文章,叫欧阳氏倒得更快一些。”

“她究竟是太后的甥女,陛下这次把她贬到了美人已经是盛怒之下的结果了,若要继续踩下去,不说太后,欧阳家也受不得。”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呢,那次丢失的砚台与墨,虽然你没用上,倒有个人早就知道了你的心意,早早替你备了下来,不然,这一回空口白牙的想要指认欧阳氏,就算所有人一起落井下石也不容易呢!”

聂元生面露意外:“哦?”

“前儿个深夜,何氏辩称那离恨香是她命桃枝将自己此行所带的安神香送到欧阳氏那边后,欧阳氏族叫邵青衣找出来给她的,说邵青衣说了,那也是上好的安神香,只是欧阳氏不喜欢那味道,就交给桃枝,当是与何氏换了——另外并送了何氏一方砚台与一方香凝墨,叫何氏替她画一幅黄栌——如此打发我去折那要命的黄栌枝也顺理成章了起来!”牧碧微冷笑,“你方才说的没错,何家的确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女郎呢!”

“那方砚台与墨就是你上次交给我的翠竹隐月澄泥砚并香凝墨?”聂元生皱眉问。

牧碧微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两样东西你该不会是随手一放的吧?”

“我放的东西若能够被旁人随意拿到,如今坟上早就祭过几回了!”聂元生目光转冷,忽的冷笑了一声,目中锋芒倏露,他沉思片刻,道,“何氏说是欧阳氏身边的翠竹隐月澄泥砚,可有人仔细验过?欧阳氏也仔细看过了吗?”

牧碧微一愣,道:“陛下看过,后来因陛下发怒砸到了欧阳氏跟前,欧阳氏也低头看了,并未说不是……难道不是?”

“香凝墨是宫中所赐,并不希奇,若不是与砚台一同拿出来,任谁也不能说一定是欧阳氏所赐。”聂元生悠悠的道,“至于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是前朝传下来的,东西你我都看过,确实是好砚,不过若要说到独一无二还不至于,我看欧阳氏当初把它就放在了内室窗前的案上,恐怕是因为那几日凑巧在用的缘故,你也知道欧阳氏位份虽高,进宫来这两年论宠爱却也是不咸不淡,她案上的一方砚台,陛下未必有那个心思去留意,何况此砚早先就被你拿了走,就是欧阳氏自己也有段时间不曾见了,前晚又是夜间,匆匆一瞥,就是原本只是个六七分像的,到了灯火之下,陛下含怒一望恐怕也是十足十的了。”

“如此说来这何氏倒是被我们小觑了不少。”牧碧微这回却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她虽然怨恨何氏,却并非无知之人,何氏出身不高,进宫也才一年光景,能安插的人手有限,能动用的资源也不过就那么点儿,却能够左右逢源做到容华不说,先投左昭仪,间接搭上了高太后,等局势变化,顺手坑了自己一把不说,连聂元生这个姬深宠臣都算计了上,而且即使失败,非但全身而退,更扳倒了欧阳氏,给孙贵嫔一派送了好大的一份投名状!

若说先前何氏能够踩下唐隆徽,还有聂元生的襄助之力,这一回她几乎是一网打尽,聂元生、牧碧微、欧阳氏,甚至包括牧碧微身后的牧齐、牧碧川并闵二、闵四,统统都被算计入局,即使两人侥幸逃出生天又洗脱了罪名,竟也无法奈何她!

这份心机手段,饶是牧碧微从来都是自诩聪慧,也不禁为之心惊!

聂元生淡然一笑:“这一回她逃过了去也是一件好事,不然,微娘你在太后跟前也不容易交帐!”

姬深如今还宠着何氏,就是冲着何氏这会还没被姬深看腻的花容月貌,他也要迫不及待的相信何氏的说辞,但高太后却不是这样。

欧阳氏乃高太后的甥女,在高家、欧阳家两家众多子嗣跟前欧阳氏算不得高太后最喜欢最重视的侄女或甥女,但她却是高太后晚辈里头唯一一个入宫为妃的,不管高太后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她,但这些年来欧阳氏在宫中受到的偏爱有目共睹。

姬深这回废弃欧阳氏,在何氏的筹划下可谓是理直气壮,就是高太后现在赶过来也已经无济于事!

问题是欧阳氏倒了,高太后未必就不追究下去了,仔细论起来,这回欧阳氏被废,随驾之人除了欧阳氏的身边人,其他只有落井下石的,高太后若是知道当晚行宫正殿里的情景心中岂有不怒的道理?

有姬深护着,高太后也许不能直接拿随驾的宠妃们怎么样,但她乃是当朝太后,私下里的手段也足够叫所有人回了邺都后很长时间都要战战兢兢了……

牧碧微吐了口气,道:“太后跟前的回话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底……只是虽然这里不是皇宫,但外头的事情我还是不太清楚,何氏因为早就投了孙贵嫔,就是要拿这一回春狩里的事情来向孙贵嫔表决心,昨儿个司御女帮着她给欧阳氏挖坑呢,何氏那边还没咬出欧阳氏来,司氏先出马,说了她看到欧阳氏身边的大宫女沾雪与欧阳家子弟往来的消息……当时还想着司氏是孙贵嫔的宫里人,与欧阳氏作对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想后来何氏再指证欧阳氏,这事儿倒成了证据。”

她道,“其实昨日欧阳家求见陛下,为欧阳氏被废打探消息是一,另外就是想为了那几个子弟向陛下求情,只不过陛下驳了回去……”说到这里,她道,“陛下今日狩归来若是再召见你怕是会与你提起此事。”

“何氏左右已经挖了坑,欧阳氏摔也摔了,就冲着半山腰古松下欧阳十九那番苦心,我少不得也要帮她填几下土。”聂元生依旧微笑着,淡淡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余韵(下)

傍晚,姬深出猎归来,果然挥退众人,立刻单独召见了小睡才起的聂元生。

正殿里烧着融融兽炭,四面帐幕低垂,炉中一缕幽芬倾吐,姬深将下马时忘记交与小内侍的马鞭往榻上一扔,招呼聂元生在附近坐了,先问道:“你这会精神可好?”

一边说一边打量了几眼他的面色,见他气色之中虽还有些虚象,但精神比之早上却健旺了许多,不等聂元生回答便点头道:“今日朕亲手猎到了一头鹿,路上就吩咐了厨下做来,你今晚留下与朕一同用些罢。”

“臣谢陛下。”聂元生含笑拱手道,顿了一顿他开门见山,“陛下早上说过这两日仿佛出了些事?”

“朕就是要与你说此事。”姬深冷笑着道,“你去猎那头金狐前可曾泄露消息?”

聂元生面现尴尬之色,笑道:“若是旁人问,臣定然要为着颜面遮掩一二的,但在陛下跟前臣也只有说实话了——一来狐性狡诈,金狐尤甚,臣当时又打定了主意要活捉,虽然这西极山下来了许多次了,也不过五成把握,若是提前告诉了旁人,先传到陛下耳中,一旦臣失了手,臣自己丢脸事小,叫陛下失望臣却是担当不起的;二来,呵呵,臣也有些许私心,这金狐单臣一个人盯上,成与不成都在五五之数,若是多出些人来……”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道,“毕竟宣宁长公主已亲自随驾来为驸马撑场面,臣也不能不给长公主这个面子。”

姬深了然的点了点头,要是楼万古和楼巡没有先猎到一头金狐,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姬深面前的宠臣,旁人也未必一定要为了一头金狐与他过不去,问题是楼万古父子已经先得了金狐中的一头母狐,若能够再猎到金狐,哪怕是死的,凑足一对献与姬深,这个风头又非同寻常。

在这种情况下楼万古若是知道另一头金狐的消息,不免就要请聂元生让上一让了,单单一个楼万古,或许还不足以叫聂元生这个天子近臣忌惮什么,可是楼万古的妻子宣宁长公主却由不得聂元生不让着她。

所以聂元生选择隐而不报,先斩后奏,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姬深惯居上位,对于底下人做事的顾忌也是知道些的,他对聂元生一向亲近,当然不会责怪他没有将金狐这个风头让给楼万古,反而冷笑道:“早先朕才登基,本要自行选择身边之人,不想最后除了阮文仪是皇祖所赠,母后不能动外,其他人统统都被母后拿着各种借口换了她的人,到了茂姿时,母后日宣朕数回,每回必苦口婆心,进茂姿谗言,朕数次不能阻,茂姿更是几次险遭毒手!”

说到这里,饶是姬深生长帝王家,自幼被教导要喜怒皆不形于色,也不禁阴沉了脸色,顿了半晌,方继续道:“这些年来下,朕自高祖起的身边人,除了你,便是阮文仪,但阮文仪也渐渐偏向了母后,朕前日借着欧阳氏之事免了他大监之职,在这行宫也没什么可挑的,便先用着顾长福……但这顾长福也未知究竟是向着朕,还是母后?”

聂元生静静的听着,到了此刻,方诧异道:“什么事情竟免了阮大监?”

“欧阳氏做的好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欧阳家的人还特特求见要问个明白叫姬深越发恼了这一门,这会提起来语气里依旧不掩厌烦,摆了摆手道,“朕夺了她的凝华之位,先废为美人,其他等回了宫再与母后议……阮文仪明知欧阳氏这毒妇私交外臣、谋害宫人,还要帮她说话,朕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今早来见陛下,就见阮文仪不在旁,臣还以为阮大监临时被陛下指去做了其他事,所以才由其义子顾长福暂留下来服侍。”聂元生露出沉吟之色,道,“凝华娘娘之事份属后宫,臣不敢多言,亦不敢过问,只是……阮大监跟随陛下多年,更是高祖皇帝所赐之人,如今为了后宫之事迁怒阮大监,臣以为不太妥当。”

姬深皱起眉:“莫非朕还要继续用着这个三心二意的东西不成?”

“陛下的身边人,最紧要就是对陛下要忠心。”聂元生听出姬深的怒火,却不慌不忙道,“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