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心中舒畅,面上却皱着眉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堂堂的金枝玉叶……”
“在母后跟前哪里有什么金枝不金枝的呢?”同昌公主的姿态非常的谦卑,她按照薄太妃教导的,低着头,乖巧的跪着,用极和软柔婉的声音轻轻道来,“做人子女的为母亲尽孝,是理所当然之事啊!”
“祈福清苦,你也是皇家长大的。”高太后与武英郡夫人、荣昌郡夫人对望了一眼,嘴上兀自反对道,“不成,何况这祈福一去,可不是三五日就能回来,薄氏就你一个女儿,离得久了她怎么能不想念?”
刚才的几番话,同昌都是依着薄太妃的教导而言,这位公主不是很聪慧敏感的人,就没听出高太后这话里的含义——一旦去祈福,短时间里可是不能回宫了的,所以仍旧请求道:“儿臣不怕清苦,儿臣怕母后继续受病痛折磨,求母后成全,不然儿臣愿长跪在此!”
公主请求的心志如此坚定,因为武英郡夫人和荣昌郡夫人在场的缘故,不过两天功夫,宫内宫外就都传遍了,这是尽孝之事,又是理所当然,朝臣们也没人能反对,因此第三日,宣室殿里就传出了褒奖的圣旨——这圣旨到了鸿寿宫,薄太妃才醒悟过来高太后的打算,险些没晕过去!
固然圣旨里头对同昌公主大加赞扬,连薄太妃也被夸奖了几句教女有方,然而却也将公主祈福的时间说了,足足三年!
地方也极偏僻,是邺城外一处小小的皇家道观,名义上是说祈福务必清净,并且同昌公主也不爱热闹。
等传旨的卓衡走了,薄太妃搂着同昌泪如雨下:“好个高氏!好个任仰宽!好个陛下!这是要把咱们母女两个往死路上逼啊!”
蓼花也难过得很,但见薄太妃哀痛万分,同昌公主也是不知所措,到底还是上前劝说道:“太妃,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尽力为殿下收拾东西罢,不然受苦更多!”
“还收拾个什么呢?”薄太妃哽咽道,“索性寻两条白练出来,咱们母女一起去见了先帝罢了,看高氏还怎么保她那贤德的名声!”
“殿下如今十六岁,就算祈福三年,也才十九岁,驸马小个一两岁,也未必没有好的。”眼下的局势,根本不是什么计策能够扭转的,蓼花也只能劝两个主子往好处想了,“再者高太后既然爱惜名声,兜这么大个圈子来对付殿下,想来三年之后也不能继续叫殿下在那道观里了罢?”
薄太妃口口声声的说着要去见先帝,到底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的,搂着同昌又哭了半晌,到底被左右哄着劝着,抹着泪给同昌公主收拾行囊。
和颐殿里,高太后听着上次那宫女过来禀告的经过,冷笑声声,道:“她左一个见先帝右一个见先帝,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要不要去!”
武英郡夫人和荣昌郡夫人对高太后这个死要名声、对付个太妃还要兜来兜去的做派实在有点看不上眼,只是高太后执意,才不得不依着她,如今好容易计策达成,两人都不想再为薄太妃和同昌公主浪费辰光,因此就直接把话题带开来,道:“不过是秋后的蚱蜢能蹦达得了几天呢?随她去寻死觅活好了,当真死了,也不过是一道懿旨赞她句节烈,很稀罕吗?”
武英郡夫人与荣昌郡夫人又对望了一眼,开口道:“说起来,咱们嫂子今儿个可是有正经事要和你商议呢!”
“是芙娘的事情?”荣昌郡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又是太后的嫡亲嫂子,和荣昌郡公也是老夫老妻了,除了嫁给太后长子做王妃的女儿,还能有什么事情叫她烦心呢?这点高太后也清楚,因为这次算计薄太妃,荣昌郡夫人也是帮了忙的,高太后再偏心自己儿子也不能就这么翻脸,当下就道,“依哀家说,哪有小夫妻不拌嘴的呢?如今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到底也时过景迁了,芙娘还在娘家住着实在不成样子罢?”
这语气虽然缓和,到底还是更多的责怪高芙气度不够大,为一次争执就闹到了不肯再回夫家的地步。
荣昌郡夫人想着和女儿的谈话,心里实在有点堵,但也只能好言好语的说着:“芙娘哪里是不肯回王府呢?只是虽然不敢说要大王亲自去接,好歹打发个人,给她个台阶罢?偏大王除了起初过去一回,就再不理会,这几次,连世子过去请安,也不怎么理睬了,听说,如今王府里头管事的,却是那庶出的长女呢!这……”
高太后向来就是很重视嫡庶之别的,她因为当初薄太妃自恃宠爱,没少离间她和先帝的结发之情,对姬妾和庶女格外的看不顺眼,就算是自己的孙女也一样——再说安平王的庶女连县主也不算,又怎么能和新泰公主比?
当下就震怒起来:“竟有此事?”
“宣宁长公主也是知道的,长公主气极了,还与安平王吵过一次,因为长公主以为太后还在病着,所以没敢声张。”荣昌郡夫人苦笑着道,“说起来芙娘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情还能瞒过了太后去吗?若不是那宝姬太过无礼,那庶女也不成样子,芙娘绝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啊!”
高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并非嫉妒之人,便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宫里也不断出事,哀家也忙得紧!倒没留意大郎如今糊涂到这个地步了!今日下午哀家就召他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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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后,安平王才被太后大骂一番赶出宫去接王妃,既然有力气大骂安平王、并干涉王府后院之事,显然太后已经开始好转了。
于是众人都觉得祈福这法子效果好——同昌公主的车驾当日才出城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高太后好了之后不几日,和颐殿却闹出了更大的事情来——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双双出了花!
这时候天花不啻是使人闻风丧胆的病了,健壮的男子也常有熬不过去的,又何况是两个打从出生起就娇贵万分的皇子?
任仰宽颤抖着手松开两位皇子的脉门、点头确认病情后,高太后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天花传染极快,何况无论太后还是两位皇子,都是既尊贵又不经折腾的,谁也不敢、包括姬深也不敢提移宫的事情,但奈何太后、皇子再尊贵,皇帝才是最紧要的,甘泉宫紧急封了宫不说,因为有条暗渠是直至冀阙宫的,姬深在经过大批太医诊断后,被立刻劝谏移到旁的住处去,依着右娥英的意思,最好当然就是住到锦瑟殿里去,但步氏从中横插一手,最后到底选择了偏僻的鸿渐宫。
这样薄太妃就很尴尬了——鸿渐宫就在鸿寿宫的隔壁。
姬深对这个庶母虽然不像高太后那么不待见,到底也不见得有什么尊敬之情,听雷墨含蓄的提醒隔壁就是薄太妃后,便随口道:“叫她移到旁处去就是了。”
“如今怕是没有合适的地方移……”
“那就叫她出宫与先前那些无所出的太妃一道罢。”姬深漫不经心的吩咐。
聂元生忙给他补充了个借口:“就说宫中出现天花,为太妃安危计,以免叫去为太后祈福的同昌公主分心。”
就这样,同昌公主离宫后不到两天,薄太妃同样在仓皇凄凉里被打发了——但高太后此刻却再也无暇庆幸窃喜,因为两位皇子出了花,日日探望这两个孙儿的高太后虽然幼时也出过花并且平安熬过来,并不怕这次的天花,但怎能不担心?她坚持留在甘泉宫里照料孙儿——也是怕出去之后传了人,到底姬深和姬恊都是没出过花的!
夜里和颐殿中明烛似昼,照出高太后短短两日迅速苍老的容颜来,她问宋氏的话时甚至有些颤巍巍的模样了:“莫非这是先帝在责罚哀家赶走了同昌吗?”
此刻高太后还不知道薄太妃也被姬深打发出宫了,这么说着,又是担心又是委屈,禁不住流下泪来。
宋氏赶紧劝说道:“太后说的这是什么话?两位皇子是太后的孙儿,难道就不是先帝的血脉了吗?同昌公主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女,哪里能和皇子比呢?”
“贤人说的极是!”温太妃因为每日里经常过来,偶尔也到两位皇子的摇篮前看看,她和和颐殿走得这么近,这会自然也脱不开身,太妃经历风浪,虽然并没有出过花,因为先帝已去,想开些得话,留些痘痕都不怕了,论性命这次也未必就一定能熬过去,但也很快想了开来,只是心下担忧也不知道两位皇子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不知道自己那流放的儿子是不是也被波及?对于自己的性命倒是看得很淡了,所以还是照常到和颐殿来陪伴太后,此刻就道,“先帝圣明,再说女儿总是旁人家的,哪里能和孙儿比?何况同昌公主只是去祈福,又不是叫她去做什么!”
高太后被心腹和温太妃反复劝慰,才勉强恢复了些精神,又听温太妃提醒道:“这天花不可能是好端端就发起来的,恐怕……是内有玄机啊!”
这会高太后正是满心惶恐和担忧之际,被温太妃这么一说,仿佛寻到了发泄的途径,几乎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发誓:“若叫哀家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谋害皇嗣,哀家必生生食其血肉!”
第四十八章 追究
“还能有谁呢?太后的和颐殿,是谁都能做上手脚的吗?”牧碧微冷笑着与何氏说道,“之前,步氏小产,咱们那位陛下为了安慰她,硬是从和颐殿里把二皇子抱到永淳宫里哄她高兴……后来右娥英提了个痨病,将陛下吓得直接撤出了永淳宫,连二皇子也还到了太后殿里……那步氏的出身……”
“犯官之女,又被官卖青楼,虽然没接客,但这份羞辱,若当真是她做的,可见这恨意。”何氏微微颔首,“不过我却有些奇怪,这天花传染向来就是极快的,按说二皇子从永淳宫回甘泉宫也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再说太后向来对后妃就没几个能看顺眼的,抱回二皇子的时候哪里能不查一查?”
牧碧微哂笑道:“不管是不是步氏,总之她是脱不了关系的,旁的人,就算能够到和颐殿上去,又怎么能够见到两位皇子?咱们两个不都是只在满月宴上见过一回吗?别说咱们了,就是玉桐,我问过她,她几次说想与大弟弟一起玩,都被太后推了呢!之前我还恼太后,如今想着亏得她这样!不然我都说不清楚!”
何氏嘿然道:“那你这里可得小心些!养在太后身边的皇子都能被下了手!你那个心肝宝贝……”
这句话说得牧碧微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你可有推测这回的事情是谁做的?”
“你想之前死的那个许大,我说他死得蹊跷。”何氏道,“他给我传的消息其实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也不怕告诉你,我在永淳宫里另有得力的眼线,这许大不过是用来障眼的罢了!按理说我也不催他什么,很不该这样就被抓出来,再说,这步氏背后的乃是左昭仪,我曾背叛过她,按理说她若抓到了这许大与我有关,绝对不肯就这么轻松的揭过了!我看许大是另有死因!”
牧碧微皱眉道:“你收买的人自然只有你清楚,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