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子赏灯,自然也得等到夜晚,于是白日里,便可以看到扬州城中,街头巷尾有衙役和各色人员在扬州绿河旁拉线挂灯,清理环境,肃清人群,将这一城的街道都弄的七彩斑斓,不单树上,屋檐下,桥上挂满了彩灯,便是河岸两边,也将彩灯挂上,总之是一片七彩,只待金阳一落,彩灯便射出各色光芒。待到落日西斜,云卿和谢氏便打扮得当后,往临江楼而去。
临江楼,顾名思义,是邻着绿江而砌的楼,也是扬州赏夜景最佳之处,在两天前,就已经被侍卫彻底清楼,如今已经被侍卫重重包围了起来。
因为是赏灯的日子,又是天子与民同乐,所以从傍晚开始,街道两旁,特别是从临江楼这一块开始,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由侍卫组成的安全线之外,大大小小的人头,都等着能瞧一瞧天子的龙颜。
云卿和谢氏收拾打扮得当后,便坐着马车到了临江楼附近的地方,自有宫中侍卫引导她们将马车停到划好的地方,然后再有人引导她们到临江楼去。
到了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谢氏和云卿随着其余受邀的夫人小姐一同上了临江楼的二楼,虽然圣上说是一起赏灯,但是不可能全部人真的都是和明帝坐在一起的。
临江楼一楼,二楼是各级官员和家眷所坐的地方,而三楼才是明帝赏灯之地,三楼是临江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在三楼,才可以将整个灯会的美景全部收于眼底。
位置都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云卿坐的位置靠后靠偏,她进来之后,便看到安雪莹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却因为隔了两重座位,不能说话,只微笑点头,算是互相打过招呼了。
待转头的时候,云卿还看到今日杨夫人也在,也默默的行了个礼。不过杨雁蓉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参加这种场合,所以云卿环视了一周,也没有发现她,她已经习惯了杨雁蓉的这种作风。
眼看时间差不多,云卿坐了下来,想道,不知道颍川侯府这次的女眷还有没有人出来,颍川侯侧夫人能不能顶住众人的眼光,还出席这样的宴会呢。
不过这种思想也是一瞬即过,随即她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一切来了。
在云卿前面还有三重人,所以从她这个角度朝前望去,也瞧不到多少灯光了,只能看看那些挂在高楼上。
夜风寂寥,幕布漆黑,那些散发着或红,或蓝,或翠,或金光芒的彩灯,在天幕上,仿若一颗颗巨大无比的星子,不知疲倦的散发着光芒。
虽不是极佳的景色,若是放平静心看,倒也能入得了眼,只是……
云卿看了一下周围,那些云鬓高堆,衣带沾粉的夫人小姐,只觉得混合着各种茉莉,玫瑰,桂花,芙蓉的香味扑鼻而来,空气都是浓重的香味,让她微微觉得有些不适。
鼻尖的刺激让云卿觉得那开始还不错的灯光也变得有些刺目了起来,不知眩晕了几许,突然一名宫人从三楼走了下来,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后,问道:“请问谁是沈家小姐,皇后娘娘有请上三楼一同赏灯!”
063 谁算计谁
突然一名宫人从三楼走了下来,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后,问道:“请问谁是沈家小姐,皇后娘娘有请上三楼一同赏灯!”
在赏灯这等安静的时候,一句话声传进来,周围的夫人小姐顿时将视线都落到了楼中的一点,目光里有着羡慕,惊讶,或者嫉妒的光芒。
云卿无视于这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她不明白,皇后怎么在今日的赏灯宴上又要见她,想起那日对她的刁难,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能安心,料想这上去必定又有些什么会发生。
但是皇后的传召,她是不能不去的,于是云卿整理下衣带,站起来大方的对着那宫女道:“我便是。”
宫女看她神态间并没有因为皇后单单点她之名,而露出骄傲的神色,也没有因为众人瞩目而变得有所慌乱,心中对云卿就多了一丝好感,脸上的笑容在标准化中多了一抹自然,“烦请沈小姐跟随奴婢上来。”
“好的。”云卿一笑,随之跟在宫女的后方上楼。
临江楼专为享乐而造,便是楼梯也造得极为舒适,可容数人并排,却并不陡峭,走起来人腿部也觉得舒适,云卿与带路的宫女保持着三尺的距离,垂头便看到宫女粉红色的宫裙都是上好的缎料造成。
穿过一条走廊,到了一处宽大的室内,一道六幅富贵荣华百花引蝶的巨大屏风摆在正厅前,透过半透明的烟纱,可以看到两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并排而坐。
宫女走上前去,行礼道:“陛下,皇后,沈家小姐已经带到了。”
八珍兽角的缕空铜炉里叠烟渺渺,一室光亮在各色灯光下变得迷离,明帝转头看去,但见一位身材高挑,眉眼华丽的少女站在左侧低头垂目,袅袅烟光之中只能看到那白皙光洁的额头和格外长翘的睫毛。
云卿在宫女说完话后,便毕恭毕敬的跪下行礼道:“民女沈云卿见过陛下,皇后,四皇子。”
自云卿走上来之后,这里便变得格外的安静,所以明帝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清晰,他眉头微动,眼眸微动,眼尾的纹路却缩了一缩,目光在云卿身上没有移开,“起来吧。”
云卿始终是半垂着头,样子无比的恭谨,没有一丝的逾矩之处,“谢陛下。”
皇后穿着一袭明黄绣龙凤同飞的撒尾宫装,眉间画了凤纹,本来就高贵端庄的面容由此散发出一种隆重的雍容,在灯光闪耀之下,面目照的有些斑驳离奇。
虽眼未抬,在进来的那一霎那,云卿却是将所有的布局都收于了眼底。
明帝身边坐着一个眉眼如刀的男子,紫色的皇子服上四爪龙正飞云直上,一双龙眼灼灼生辉,宛若将它穿着在身上的男子一般,透着野心和霸道,唇锋如刀,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卿。
“你便是沈家的女儿,可曾及笄?”明帝的眸光在云卿身上落了一个圈后,最终又变得幽深,不知是外面的灯光,还是怎的,云卿总觉得,明帝方才的眼眸里,似乎有过别的色彩在跳跃。
“回陛下的话,民女今年十四,未曾及笄。”她恭敬的回答,而明帝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哦过一声之后,并未再问。
而皇后则笑着望着明帝,一双凌厉的眸子端详着明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陛下,你还记得沈商说联合扬州商人一起为北方赈灾捐银的主意,是他的女儿提出来的吗?”
她似乎随意的这么一说,明帝也仿若随意的这么一想,忽而转头又看着低眉顺眼的云卿,笑道:“你不说,朕还差点不记得了,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云卿依旧是半垂着头,声音清朗没有任何畏惧道:“民女父亲回家后,便将此事说与家人听,民女虽幼,但听了此事之后,觉得这种为国出力的事情,必然多一人便多一份力,沈家的能力始终有限,便将此等想法与父亲一提,本只是小女儿随口一说,随料父亲由此想到联合扬州商人一策,只能说是撞巧,只是父亲高兴,竟在陛下面前提及民女,实在愧不敢当。”
一席话说出来,硬是将明帝的目光停驻在了云卿身上,方才的问题实则存满了危险,沈茂说这主意是女儿提出是出于一片爱女之心,但上位者的想法千奇百怪,任何事情兜转几下,能分析出后面藏着的几层甚至几十层的意思。
大雍一直是女主内,男主外,沈茂若万事都听从自家女儿的想法,说法,那么必然对父亲商名有损,且一个女子若是在外事上太过聪慧,说不定会引得一些人内心反感。
所以云卿的回答,将一切都解释为不经意和凑巧,主要功劳还是归于沈茂,顺便将扬州一干商人的德行都赞美为国之荣昌,他们都关心之至,实乃巧妙。
明帝未曾想到一个未曾及笄的商人之女说话竟然能如此委婉圆滑,又有条不紊,目光里多了两分兴趣,转头对着皇后道:“到底是大商,也不是那一般的商人之辈。”
这话听着是赞美,实则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商人的,云卿嘴角微微弯了弯,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倒是皇后听了这话后,笑着道:“陛下这可是不知道了吧,沈商的正室,正是名儒谢书盛家的嫡长女。”
“噢,原来如此,难怪朕瞧着钟灵毓秀,原是谢大名儒外孙,这也算是家学渊源了。”明帝身子微微移动,看着云卿,眉眼里带着两分惊讶。
谢书盛文采斐然,博览群书,曾为先帝帝师,先帝邀请在朝中为官,几次三番都被他拒绝,当时作为皇子的明帝也是知道其名声的。
“可不是。”皇后说完,转头对着云卿道:“来,站到本宫的面前来,给本宫看看。”
云卿闻言,顺着抬头,目光平静内敛,身姿挺直,又不失温婉恭顺,迈步到皇后身边之时,举止十分恰当,竟没有一点不妥不处,这一点真正是让人惊奇了,那些站在两旁的宫人,还有皇后身边的米嬷嬷都觉得这才是大家小姐的风范。
皇后似第一次见到云卿一般,细细的,着意打量着云卿,边笑边夸道:“真是生的极好,这眉,这眼,仿若是画出来的仙子一般,随意的一看,便觉得浑身气质高贵。”
她说话时,拉着云卿的手,头却是对着明帝夸赞着,皇后这般殷亲的状态,让云卿微微不适,碍于身份不好抽出自己被握的手,抬眸却刚好与明帝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