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妃无子, 她自己又早已经打算好了后事, 丧仪便按她生前吩咐的那样从简来办, 她殿中的宫人都不必替她守陵, 守过百日的孝便能讨个恩典出宫去。
宫中几个孩子都按着辈份穿孝扎白守制, 等换下身上的孝衣, 换上素色暗花衣裳时, 宫里各廊各殿便又重挂上了红灯,迎来了新一年。
秦昭带大军亲征,在金州发兵, 年前便攻到通州,魏宽的兵马节节败退,捷报送到京城, 林文镜便上书提议, 虽陛下不在京中,也依旧请开含元殿大宴, 由皇后代为主持。
这封奏疏送到了甘露殿, 卫善颇有些吃惊, 京中既有秦昰又有秦晏, 若循旧例, 该由亲王代为主持年宴,林文镜却突然作此上书。
他有许多回上书提议, 虽都是秦昭心中所想,却操之过急, 这回的主意更是急进, 卫善并未曾授意,他却突出此言,卫善倒不怕传到秦昭耳中会惹出是非,只是担心朝中大臣以为是她有心如此。
往年大宴,帝后共同升坐,祝酒三杯之后,皇后便往后殿去,与诰命同席,从来也没有皇帝出征,皇后来主持大宴的先例。
正元帝也曾御驾亲征,那时便没有过,永平帝在朝时,由甄太后开年宴,甄家的风评如此之差,那一回年宴,甄太后有意抬举母家,被百官暗中嘲讽,徒留笑柄。
林文镜这封奏疏一出,朝中诸臣却并觉得多么冒犯,却也互相打听,猜测着是不是陛下征战,皇后有意想从后宫往前朝来。
皇长子才刚立为太子,卫家又手握重兵,皇后若有此意,该当如何是好。
林文镜不能往后宫来,卫善便将叶凝请来,叶凝带来一对木牌子,一看便是林文镜亲手刻的,一块是龙一块是凤,叶凝取出这对木牌搁到桌上:“这是先生特意雕来送给小殿下小公主的。”
木牌上的龙凤雕得精致,龙盘凤舞,可卫善是见过林文镜原来做的雕件的,知道这虽是贺礼,线条却并没有原来那么精心,叶凝低头一笑:“他这些年事多忙乱,已经许多时候都没有空闲好好碰一碰刻刀了,手生了。”
曾经刻刀是林文镜打发长日唯一依靠的东西,这么一算竟也两年多不摸刻刀了,手竟生成这样,叶凝看了又是感叹又是欢喜。
在他病痛难医的时候,她没想过要离开他身边,除了能够依靠她之外,他身边再没第二人了。如今林文镜声势煊赫,门前车马不绝,叶凝虽心中为他一展抱负而高兴,可却觉得与他之间越隔越远了。
他身边多了许多人,侍候茶饭的小厮,磨墨铺纸的书僮,迎客送客的管事,人人都知林相没有家室,自然也不会带着夫人过门交际。
叶凝在府中成了尴尬人,独居后院,越来越难见他一面,若不是前朝后宫尚且要她传话,她守在屋中绝少出来,连许多年没功夫练字帖都取了出来。
林文镜气色好了许多,叶凝的气色却不比过去,清眉倦目,与卫善同坐时,再没有在军中那样的光彩了,卫善问她道:“林先生这封奏疏是什么意思?”
“便是他所写的意思,想请娘娘主持群臣大宴,与臣子同乐。”叶凝说到这个,目中闪现此许光华:“若是娘娘问我,我自得说先生这话很是应当,这本是年宴,又刚立太子,娘娘出席同乐也没有能挑理的地方。”
秦昭带走了一批武将,留下林文镜章宗义,林文镜算半个卫家人,章宗义又承过卫善的恩惠,以眼前的形势来看,他绝不可能跳出来反对卫善。
本来年宴也由帝后二人同坐,余下卫善一个,领着公主太子们出来,趁着战事大捷说上几句,接受臣子们的道贺,也并无不妥。
原先那位卫皇后把自己藏身在后宫中,前朝又有袁礼贤这样的宰相,把卫家压得死死的,迫得她不能不能谨慎言行,如今还是卫家女当皇后,却不必当成原来那样样子。
卫善沉吟片刻,想到小顺子找回来那付卷轴,祖父书就“正身谨心”四个大字,是姑姑当皇后时恪守着的四个字,她将那幅字挂到姑姑灵前,却并不打算以姑姑的方式来当皇后。
承烨正趴在她身边午睡,裹在里面烧的毛料被子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从毛被子里头伸出一只手来,揪着卫善裙子的一角,呼哧呼哧睡不醒。
一对双生子由乳母抱下去吃奶,甘露殿内殿中都奶香味,连卫善衣上裙上都染着这味儿,她是很喜欢身上沾着孩子们的味道,却不能只有甘露殿这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