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转眼见前厅已经设了灵堂,中间摆着火盆,左右两边跪了两排人。满府上下沉寂在哀痛中,伴随着女子的哭声,似乎要陷在这悲戚的深秋中。

话音未落,就见前厅的台阶上立着道白影儿,赵汐朝穿着雪白的孝服,头戴着白花,外头罩着粗麻布。一手拉着大宝,一手拉着小宝,两个小孩也是一身孝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小帽子,哭得眼眶通红,鼻涕挂在脸上都来不及擦。

赵汐朝冷眼瞥向院中贴着大红喜字的箱笼,深深地攥紧拳头。唤来下人将大宝小宝抱走,这才对着那管事,沉声道:“你又来闹什么闹?我已经答应了婚事,还要怎样?我爹身沉大海,我自然要替他披麻戴孝,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这指手画脚?”

“你……你大胆!”那管事气得脸色涨红,尖锐的嗓子像是垂死的鸭子,手指着赵汐朝道:“我可是知府大人府上大管事!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大胆!”

赵汐朝毫无惧色,冷哼道:“你才大胆!我不久就要嫁给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日后是你们府上正正经经的大少奶奶!你一个奴才,居然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当心我入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你打出去!”

“好,好,好,算你厉害!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商贾的女儿,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了?”管事眼底藏着冷意,说出的话像是淬了毒液的刀子,“我们家大公子,最是懂得‘怜香惜玉’。但凡送到大公子房里的丫鬟,没有活过半年的。就是有侥幸活下来的,也状如疯妇。啧啧啧,赵小姐,奴才请您日后好生照顾我家公子,莫要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赵汐朝牙齿咬得紧紧的,十指攥拳藏在衣袖里不住得颤抖,气到极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眶渐渐熬红,望着院角边上,枯黄的老树,上头盘旋着漆黑的乌鸦,叫声嘶哑又难听。

满府的萧条景象,同那些大红色的箱笼形成鲜明的对比。既诡异,又凄惨,像是一匹极好的绸缎,硬生生的被人从中间撕裂开来。

突然,身后有道儿影子冲了出来,手里端着满盆的脏水,赵汐朝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哗啦”一声,脏水将那管事从头淋到了脚。就连箱笼上也溅上了不少。

这脏水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又腥又臭,比夏天腐烂的鱼肉还要难闻。周围的下人赶忙避开,那管事两手抬着,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赵安哐当一声,将木盆咂在了管事的脚边,一手攥着赵汐朝的手腕,往自己身后拉。他沉着脸,对着身后喊道:“大宝小宝,保护好你们的姐姐!你们俩也是赵家的男儿,没理由大伯不在了,就由着下贱的奴才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二堂哥……”赵汐朝抿紧唇,两手蓦然一沉,垂眸就见大宝小宝,一人扒着她一只手臂,拼命往屋里拽,口里嚷着:“姐姐快进去,姐姐快进去!”

赵安略偏转过脸来,对着赵汐朝道:“妹妹,大伯母悲痛过度,你先去照顾着,自己有哥哥在,你别怕!”

那管事一听,总算是反应过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抹了一手的鸡蛋壳,他气得蹦起来大声叫道:“好啊你!你毁了,你今天就毁在这了,我现在就拉你去见官,打你一百大板,跟你那个死人大哥关在一间牢房!”

赵安道:“怎么,还想故技重施?你们窜通起来,陷害我大哥一个不够,还想来陷害我?你们就不怕一个雷劈下来,送你去见阎罗王!”

“哼!”管事冷哼一声,想起此行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一手指着满院的箱笼,趾高气扬道:“我们家大人宽宏大量,不同你们贱民一般见识!这里是彩礼,三日后知府大人会派迎亲队伍来接,到时你们要是交不出新娘子,就送你们一个个见官!”

他说着,甩着衣袖转身就走,路过府门槛时,也不知被谁绊了一跤,当场摔了个狗啃泥。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赵府大门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气急败坏的回府复命去了。

因着赵家老爷身沉大海,连具尸体都没捞到,自然不能入土为安。遂设了灵牌祭拜,又在郊外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位置,埋了棺材进去。棺材里面没有尸首骨灰,有的只是赵老爷的衣裳和一把金算盘。

赵夫人受不得赵老爷骤然离世和即将嫁女的双重打击,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握着赵汐朝的手老泪纵横,竟是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转眼过了两日,知府大人府上让人送了嫁衣过来,连同两个穿红戴绿的媒婆一并强行进了府。一来便让人将赵府上下贴的白纸,挂得白布扯了下来,硬生生的换上了大红色的喜字,还挂了红灯笼,晚上对着光一看,那红色像是染了人血一般,分外恐怖。

晚间,凤尾提着灯笼打外头进来,手里提着红木食盒,发丝凌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扯过。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抬步往里间走,屋里光线昏暗,也没点灯。就一簇烛火微微跳跃,将赵汐朝的人影倒映在白墙上,拉得老长。

凤尾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生怕赵汐朝瞧见,赶忙背过身去,用手背抹掉。这才勉强扯动唇角,走上前轻声道:“大小姐,您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您多少吃一点,千万别饿坏了身子。您若是再出了什么事,夫人那里受不住的……”

赵汐朝身形微微动了动,没出声。她怀里抱着两只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许久,她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凤尾,你说我爹怎么就能出那种事呢?我是不信的,我不信爹爹会舍得丢下我和娘亲走了。可那日海上风浪这么大,连官船都不敢过去,谁能去救救我爹呢?”

“小姐……”凤尾伸手抹了一把泪,将食盒放在地上,屈膝跪地,将额头贴在地面,大声道:“奴婢这条贱命,是大小姐给的。名字也是大小姐给取的!奴婢的兄弟姐妹们,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大小姐大发慈悲,让底下铺子收了他们当学徒!奴婢无以为报,只能一心一意伺候好小姐!现在竟有恶霸要强娶小姐……奴婢……奴婢愿意替小姐出嫁!”

闻言,赵汐朝睫毛微微一颤,簌簌滚下两串泪来,她伸手将凤尾扶了起来,抚摸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以为知府大人真的是因为看上我,才硬要他儿子娶我吗?他看上的是赵家的万贯家财,从他算计我爹签下那张字据,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小姐,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是个傻子,奴婢听说他傻劲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乱扒丫鬟的衣裳,还将她们当马骑……小姐,您不能,不能嫁啊!奴婢愿意代替小姐!”

“你代替我嫁,难道他就不会折辱于你了么?”赵汐朝伸手拍了拍凤尾的头,轻轻道:“你去书柜后头,给我找把剪刀过来,快去!”

凤尾闻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去寻了剪刀过来。她擦了擦泪,满脸不解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将嫁衣剪毁吗?”

赵汐朝摇头,将剪刀收在怀里,淡淡道:“剪毁一件,还会再送来一件,我何必废这些事。”她抬眸,一字一顿道:“明日,我出了府门,你就好生留在夫人跟前伺候,千万别让她出来了。听明白了吗?”

凤尾一一点头,咬唇泪眼婆娑道:“大小姐,少爷为什么还不来,您给他寄了这么多信,他为何一封都不回?可是……可是认祖归宗之后,把小姐都给忘了?”

“也许吧。”赵汐朝苦笑:“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信在半路就丢了呢?也许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我是信他的,他不会袖手旁观,看着我去死……”

她话一出口,猛然想起前世,傅言可不就是袖手旁观,看着她去死吗?

许久的沉默,赵汐朝垂眸,眼泪簌簌落在手背上,麻团可怜兮兮的伸舌头舔了舔,轻轻的叫了一声。汤包则是乖乖巧巧的窝在她怀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突然心头一软,将两只猫抱紧了,微不可寻的叹道:“也许他还是恨着我吧……”

东边才吐出鱼肚白,房门就被人从外头打开,两个媒婆笑眯眯的,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一进门还没吆喝两句,就见赵汐朝已经将嫁衣换上了。戴着凤冠霞帔,袖口织金滚边,在上头团簇了龙凤呈祥。

两个媒婆微微一愣,其中一个率先反应过来,甩着大红色的手帕,笑容满面道:“哎呀,新娘子总算是想通了。这日后嫁了过去,吃香的喝辣的,身份也抬高了一截!当真让人羡慕的紧呀!”

正说着,凑上前来前后打量一遭,媒婆见赵汐朝虽擦了粉,可脸色仍然发白,索性招人拿来了口脂,小心翼翼的替赵汐朝在唇上抹开。看着气色果然好看了许多,到底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因着两个媒婆来时,早便听了吩咐,若是赵家小姐反抗不从,就是硬绑也要拖进花轿。遂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哪知她竟然如此乖顺,当下大松口气,还以为这个新娘子终于是想通了。

将近午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两个媒婆赶忙将大红色的喜帕盖在赵汐朝头上,这才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胳膊往外头走。

二房的三个哥哥,抱着大宝小宝在门外头等着,钱氏转过脸去,连正眼都不敢往赵汐朝身上看。突然,小宝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下地要往赵汐朝跟前跑,赵安一把将他按住,压低声音道:“小宝!你不要闹!”

话音未落,就见大宝挣脱开来,噔噔噔跑上前去,抱着赵汐朝的腿,嚎啕大哭:“姐姐不要走!大宝不要姐姐走!大宝不要姐姐嫁给傻子!”

媒婆眉头一扬,伸手一把要将大宝推开,赵汐朝一把将喜帕扯了下来,圈住大宝,赤着眼睛咬牙道:“我看你敢!”

“这……这……这成亲的大喜日子,怎么能听见孩子哭,多不吉利啊,哭嫁也不是这样哭的……这叫什么事!”

赵汐朝没理她,蹲下身来,给大宝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好了,别哭了,姐姐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是的!姐姐撒谎!哥哥们都说了,姐姐要嫁给一个傻子!大宝不要姐姐嫁给傻子!姐姐等大宝长大,然后嫁给大宝!大宝是乖孩子,绝对不会欺负姐姐!”

话一出口,小宝挣扎着大叫:“姐姐嫁给小宝!姐姐嫁给小宝!小宝比大宝聪明!小宝更好!”

媒婆打旁边横了一眼,嗤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姐姐啊,以后要跟着咱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咯!”

因着时辰不早了,媒婆怕耽误了接亲的时辰,赶忙催促起来。赵汐朝将小宝往堂哥们身边一推,轻声道:“都别送了,留在这儿吧,你们都好好的,以后赵家就靠你们了。”

媒婆将喜帕重新给赵汐朝盖上,这才催促着出了府门。外头敲锣打鼓,来了一队人,一顶红艳艳的喜轿就摆在正中央。知府大人家的傻儿子没来,就派了其他人过来接亲。

前来围观的百姓对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话里字里全是叹惋。

赵汐朝抬腿进了轿子,厚实的门帘放了下来,将那些议论声通通关在了外头。她摸了摸袖中的剪刀,闭目养神,什么也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