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汐朝由着几个宫人引路,穿过太液池往前走了一阵。宫人手里提着明黄色的宫灯,路上的太监宫女见状,纷纷跪在道路两旁让行。
纵是无人提醒,赵汐朝也知其中深意。皇帝这是有意告诉后宫众人,不可擅自动她。只是不知这份“用心良苦”和“体贴入微”,原先是要用到哪位女子身上的。
她这是鸠占鹊巢了,全然因为这张与人相似的面孔罢。就是连执名见了,都不舍得对她下手,何况是皇帝。
“临溪县主请移步入殿,九公主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宫人从旁恭声提醒道。
赵汐朝轻点头算是应了,提裙踏入殿门,离得老远就见一道倩影落在琉璃珠帘后面。穿着蔚蓝色宫装,青丝半挽,满头珠翠非但不艳俗,反而很是端庄秀美。
“九公主,临溪县主来了。”立在一旁的宫女轻声提醒一句,九公主应声抬眸,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汐朝一遭,浅浅一笑,如同月光揉碎在了眼中,“久仰大名了,如今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赵汐朝不知九公主话里的“久仰大名”是何意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一时便开门见山道:“九公主,可否让我寄封书信出宫,给家人报个平安?”
九公主若有所思的看过去一眼,示意她坐下,这才道:“报何平安?县主进了璟合宫,还怕本公主会吃了你不成?”
她说着,曲着三根手指,在桌面有节奏的敲了几下,另外一只手托着腮,叹道:“怪不得明连喜欢你,你模样生得很好,果真是我见犹怜啊!本公主原先想着,你该是生得一副狐媚样,哪知同安平县主所说大为不同。”
赵汐朝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明珞单手掐腰,口若悬河的在九公主面前数落她的不是。眼下只苦笑道:“我在京城的名声一向不好听。”
“也罢,本公主同明小侯爷怕是有缘无分罢,这也怪不着你。”九公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招来宫女低语几句。
不消片刻,便将笔墨纸砚送了上来,九公主挥手让殿里众人退下,这才凑近赵汐朝身旁,轻声道:“原也不想帮你,只是听闻你救过明连。本公主便帮你一回。你也是个聪明人,若只是报平安的家书,那自然不妨事。可若是别的什么……你明白其中利害罢?”
赵汐朝左手提袖,右手提笔。笔尖从砚台边舔过,闻言便笑道:“说是报平安的家书,自然只是报平安的家书。如今我人都在皇宫中,便是插翅也难逃,何不顺其自然。”
“你倒是想得挺开的。”九公主耸了耸肩,果见赵汐朝只提笔落下“我很好,勿念”五个大字,这才招来宫人,趁着夜色赶紧将信送出宫去。
“说来也很奇怪,太傅原先是你的继兄,对你痴心一片倒也罢了。明连对你也很是不同。就连本公主新来的那位七哥也对你情深款款。”九公主将手搭在赵汐朝肩膀上,狐疑道:“且不说七哥的事,你如何能舍下太傅,入宫为妃的?你这女人也太薄情寡义了些……”
“我若是说,此事非我自愿的,九公主信么?”赵汐朝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一寸,淡淡道:“您贵为公主,尚且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像我这种官家小姐。”
“好像有点道理。”九公主坐直了上半身,亲自替赵汐朝斟了杯茶,往她面前轻轻一推,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瞒你说,明小侯爷如今锒铛入狱,同本公主的亲事也算是彻底黄了。眼看着本公主也快到了合亲的年龄,若不能嫁给明小侯爷,来年怕是要远嫁番邦了。你其实比本公主幸运多了,最起码这世间有三位贵公子对你情深似海。不像本公主……算了,不说了。”
赵汐朝攥紧茶杯,凝眸细看了九公主一眼,想着前世明连久病缠身,而九公主最终远嫁番邦,二人并未有何交集。
也许是对苦命鸳鸯,她如是想着,便问道:“明小侯爷如今被关在大理寺,他身体素来不好。公主若是对他有几分情谊,不妨去求皇上放了他罢。”
九公主瞥了她一眼,道:“这话你留着同太傅说去罢,兴许有用。日后你做了父皇的妃子,便再不能同父皇以外的男子有任何瓜葛了。就连本公主也得唤你一声娘娘。”
赵汐朝不可置否,又稍坐片刻,这才起身进了侧殿休息。
赵老爷一拿到信,激动得老泪纵横,赶忙将信拆开,见上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一颗心总也放不下来,生怕自家闺女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再受了什么委屈。
一面又赶紧将信送到傅言手中,哪知信送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赵老爷心里头凉了半截,唉声叹气个不住,只当是傅言不肯再出手援救了。
另一厢,傅言收到信后,确认了两遍信上内容之后,随手将信凑到烛火边。火舌瞬间将信纸烧成灰烬,傅言坐在窗前一夜,直至天亮时,才拿到千方百计配来的钥匙。
他捏了捏眉心,提袍踏过门槛。才走了几步,略一思忖便同随从低语了几句。这随从立马会意,马不停蹄的跑到了明国公府。
不出半日的功夫,安平县主染上红疹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传入宫中时,皇帝当即派了太医前去确认,哪知事情属实。如此,安平县主同八王爷的婚事只好往后推期。
执名是重犯,关押之处自然十分隐秘。傅言也是多方打听,百般斡旋,借口探望明小侯爷,这才借机进去地牢。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打发了差役,这才拐了几个弯寻到一处极其隐秘的地牢门口。自袖中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将铜锁打开。
执名闻到动静,以为是皇帝又过来了。只垂着头没再吭声,待脚步声近了,发觉有异,这才抬眸看了过去。
“七王爷,好久不见。”
“赵汐朝都要被纳入后宫了,太傅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执名不冷不热的嘲了一句,勉强直起腰,继续道:“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就可以滚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你若是想从我口中打听什么事,那更是痴心妄想。”
“我没空同情你,也不想向你打听什么事情。”傅言定定的看了执名一眼,见他形容凄惨,心里有了一番计较,只压低声音道:“来做一个交易罢。”
“交易?可笑至极。你也看见了,我如今只是一个阶下之囚,同你这种白衣卿相何谈交易!”
傅言正色道:“自然是有的,只看七王爷肯不肯了。现如今只有我能帮你。你我心知肚明,皇上龙体抱恙,全靠人参吊着命。他若是骤然驾崩,无论哪位王爷登基,怕是都不会饶过你。”
执名哈哈大笑,笑够了,身子往前一倾,笑容越发渗人,“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将皇位抢过来?傅言啊傅言,你也想同我一样,当个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十恶不赦不敢当,乱臣贼子也得看追随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傅言纠正执名的措辞,笑道:“只看七王爷敢不敢做了。”
“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做的。”执名眸色阴冷,两手攥紧了锁链,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响。薄唇轻言,吐出一句,“你们不敢做的,我敢。你们不能做的,让我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傅言至袖中掏出一粒药丸,轻声道:“七王爷,汐朝很相信你。若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我想我们不仅是盟友,日后也能是朋友。”
执名却道:“我不需要朋友,更不想跟你化敌为友。”
“好罢,七王爷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傅言叹了口气,将药丸塞进了执名嘴里,稍微等了片刻,就见执名猛然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头歪倒一边,连心跳声都没了。
傅言抬腿大步朝外走,将铜锁重新锁上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他出了大理寺,又事无巨细的交代下去,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傅府。大门一关,诸事不问。
七王爷死在地牢里的消息,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传入宫中。原是前去送饭的差役率先发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的跑出地牢禀告。
皇帝当时正卧在龙榻上服用参汤,听到执名死了,手里的碗没端住,摔了个粉碎。一瞬间,不敢置信,痛苦,悔恨以及愤怒的情绪相互交织着,引得他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话还未说出口,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在场的宫人吓得面面相觑,赶忙跪了一地。
皇帝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桀骜不驯,阴冷狡诈的执名居然会死在他的前头。而且死得无声无息,狼狈至极!
他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恸,只觉得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一般。刚要起身,眼前一花,整个人摔下床去。
太监总管赶忙跑上来搀扶,絮絮说着“保重龙体”。
应该是欢喜的罢。执名终于死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着了。再也没人拿着匕首往他脖颈处抵,再也没人能威胁他的皇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