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过他并不喜欢我。”
向来对他人情绪感知十分敏锐的萨菈,此时仿佛没有注意到路西欧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她也不再捧着陶制的茶杯,反而把它轻轻放在地上。
“我过得已经比很多人好了,那么多的人们死于饥饿贫困和争斗,每时每刻,无数的人……离家之后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但是……”
“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从来没存在过,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说出这句话的女人是微笑着的,但眼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撕开了人类美丽的皮囊,露出了能吞噬一切的寒潭深渊。
男人原本沸腾的血液随着女人的话语变得冷却,甚至传来一种针扎刀割般的疼痛感——萨拉·冯迪尔的这种神情他不是没见过,这位身经百战,斩杀过无数邪魔和异教徒的圣殿骑士曾经在那些疯狂的堕魔者,背弃人伦走上绝路的魔法师,甚至是绝望挣扎的异端份子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体会过这种类似的气息。
直到现在,路西欧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美丽的,温和的,充满知性美的柔软女人,是个厌世者。
厌恶世界,厌恶诸神,厌恶命运,更憎恶自己。
这种人不会轻易自杀,因为自杀是解脱,是逃避,他们这种人不会寻死,只会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因为活着本身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最残忍的酷刑和折磨。
茶杯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温热的茶水缓慢渗入地面,刚才那一瞬间,这个金发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制服身边的女人,但姿势不对重心不稳,最终倒在残破的地砖上,只能徒劳挣扎着。
茶水有问题。
这显而易见的背叛让年轻的骑士青筋暴起,印在身躯上闪耀的圣痕如同大块大块融化的黄金,寻常人仅仅是闻到味道就能昏睡不醒的强烈草药,面对这位被光之主偏爱的圣骑士,也仅仅能发挥几分钟的作用罢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她想做什么?
不重要。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所谓了。
但她欺骗我。
她欺骗了我!!!
铺天盖地的憎恨和愤怒彻底淹没了早已将他彻底浸透而不自知的爱意,被爱人背叛的圣殿骑士挣扎着,痛苦着,蜷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徒劳无功,甚至只能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他原本就是个内心极其傲慢的男人,他不能接受爱人的欺骗,不管她的理由是什么,她不该这样欺骗他!
萨菈安静着,就这么看着骑士手中的那只茶杯滑落,破碎,这是一对定制的手工陶杯,是莉安娜在某个节庆日送给她的礼物,她一直很珍惜很喜欢,经常使用它们,但如今已经碎了,就跟人一样。
女魔法师笑了笑,把另一只茶杯也扔下了塔楼残破的窗口,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骑士那张被汗水黏着金发,变得狼狈不堪的英俊的脸,观察着他痛苦的表情。
毫无疑问,他在恨我。
没关系,这样很好,就这样恨我吧。
年轻的女人笑了,她咬破手指,将血涂在骑士额头上,从腰间皮革袋取出施法材料和宝石尘粒,在地上刻画具有传送功能的魔法阵。
一个合格的高阶魔法师有不止一处紧急的安全传送点,如同那些资深的亡灵魔法师和巫妖,他们会有不止一个灵魂匣保存自己的灵魂以防不测。
尚未建造自己的法师塔的萨菈·冯迪尔,其自定义的紧急传送坐标是一个众所周知,但又出乎意料的安全地方。
一个把自己沉入水底,小心隐藏的,仅剩的真心和秘密打捞出来,把它们送给别人的女人,对她来说,事到如今,这世上大概也没什么能令她感到恐惧的事情了。
“我的身体有问题,红龙诅咒降临的那一天,我被人揉到了一朵魔花里,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那个人有可能是我认识的那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可怜人,但也有可能是杀了他的人。”
“如无意外,我跟修尼尔皇太子殿下应该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血亲。”
“我的地下工坊……除了那些危险品,其他的东西你随意取用……母亲大人,克劳乌斯,还有菲利普斯伯爵府一个叫莉安娜的女孩子,如果我不在了,死了,麻烦你关照他们。”
“那个毁了我人生的人就在前方的圣堂里,之前跟你说过,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
“你如果一起去了,大概会死的,我是说……光之主喜爱的圣骑士不会死,但路西欧会死。”
我喜欢你。
“我不想你死,所以,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