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多精明的个人,素来便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此时一见高宗在那儿温吞水,立马便知高宗必是起了顾忌之意,却也不放在心上,这便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进言道。
“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呢。”
凭心而论,高宗虽对李显有些微的提防之心,但却并不甚多,原就不想因此事而处罚李显,可眼瞅着武后不肯放手,他也是无奈得紧了的,这会儿一听李显有话要讲,自是不会反对。
“谢父皇宽宏。”李显一丝不苟地谢了恩,而后站直了身子,昂然开口道:“父皇,儿臣曾通读《武德律》、《贞观律》以及《永徽律》三疏,不敢言精熟,却尚能忆之,若孩儿不曾记错的话,《武德律》第九篇、《贞观律》第十篇、《永徽律》第十卷,皆有太子诸卫率之规定,其中载明太子诸卫率乃太子近卫,当择亲、能者为之,由太子拟呈兵部备份即可,儿臣也正是如此行了去的,事先便已奏明了父皇,又何来无礼非法之说,儿臣倒是奇怪武懿宁又是从何而来的兵部调函,莫非私调羽林卫军竟不须经父皇恩准的么?这倒是咄咄怪事了的,其中必有隐情,儿臣恳请父皇下诏明察!”
“嗯?”
李显此言一出,高宗的脸色登时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望向武懿宁的眼神里立马多了几分的怒意,不为别的,只因羽林军乃是天子私军,并不归兵部管辖,兵部也无调动羽林军之权限,唯一能调动羽林军的只能是高宗,可武懿宁调军的事情高宗事先却并不知情,很显然,这是不折不扣的欺君之举!
“陛下,此事乃是妾身下的口谕。”
眼瞅着高宗要发飙,武后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忙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罢了,此事就作罢论好了,朕累了,尔等都道乏罢。”
武后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之下,高宗心中的疑虑不单未消,反倒是更深了几分——一念及诸武子弟大多在羽林军中出任实权将领,高宗的心难免会起微澜,只是高宗却不愿当着武后的面表露出来,这便打了个哈欠,不置可否地便下了逐客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高宗既已露了不耐之色,便是武后也不敢再多言,一众人等不管甘愿还是不甘愿,都只能是各自躬身告退而去了的,一场御前官司也就这么看似无疾而终地告了个段落……
第六百零七章波斯王子
“殿下今日想必是大有所得罢。”
张柬之毕竟是当世有数的智者,早前因担心过甚之故,未能及时发现李显的隐蔽之算路,可事后一想,便已是明了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待得李显施施然转回了书房之际,张柬之早已是笃定非常了的,甚至有心情调侃了李显一句道。
“还成罢,唔,这么说罢,至少三数月之内,宫里那位暂时是不会有心思来骚扰本宫了。”
收获自然是有的,左右李显原本也没指望一把便能扳倒武后,要的只是一个暂时的安宁罢了,而今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武后的权威动摇已是不争之事实,更为要命的是李显成功地在高宗的心里头点了把疑惧之火,这就足够武后去忙乎上好一阵子了的,如此一来,便给李显留出了运筹帷幄所需要的宝贵时间,自可以说是不虚此行,当然了,算计这玩意儿终归不是甚光明之事,李显自是不想摆到桌面上来说,也就只是笑呵呵地打了个哈哈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三数月么?时间还是紧了些。”
身为李显的绝对心腹,张柬之自然是知晓李显发动朝争的突破口之所在,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少为此事预做安排,此时一听能有三数月的缓冲时间,自是颇为兴奋,不过么,只一算,却又觉得时间少了些,那等斤斤计较的样子,还真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之意味。
“无妨,大不了到时候本宫再去放把火便是了。”
这三数月的缓冲本就是预料之外的收获,若不是武后一时疏忽的话,李显这会儿怕是还得提防着武后时不时会冒将出来的暗算之伎俩,对此,李显倒是知足常乐得很,自不会似张柬之那般“贪得无厌”.
“殿下倒是好算计,就不怕将那人给惹急了……”
武后最擅的便是算计,素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还真少有被人算计的时候,从高宗到后来的王皇后、萧淑妃,以及赫赫威名的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哪一个不是被其阴到了死地,即便是张柬之这等智者,也不敢小觑了其去,偏生李显就敢放出这等豪言,当真令张柬之不禁为之哑然失笑的,只是其话尚未说完,眼角的余光突然瞅见东宫主事宦官高邈正从屏风后探出了头来,便即将话头生生停了下来。
“何事?”
一见是高邈在那儿探头探脑,李显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可也没动怒,只是带着一丝不悦之意地吭了一声道。
“启禀殿下,波斯王卑路斯携其长子泥涅师前来拜谒,请殿下明示。”
一听李显声色不对,高邈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抢到近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
波斯王卑路斯乃是波斯王朝的流亡王子,前年来的大唐,在途经河西时,李显曾设宴款待过其,自是清楚此人前来拜谒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想着游说一番,好让李显帮着设法说服高宗出兵助其复国罢了,对此,李显自是有所考量——波斯湾一带乃是李显必取之地,为此,李显早早便已埋下了不少的伏笔,为的便是将这块宝地牢牢地控制在大唐手中,不单是为了那地底蕴藏着的丰富矿产,还有着防范野蛮宗教东渐之用心在内,只不过在李显的计划中,此事最快也得等其稳固了国内局势之后,方有行动之可能,故此,当初在河西时,李显便已是明确拒绝了卑路斯邀其出兵的请求,只是派了一支轻骑护送其到洛阳觐见高宗,其后因河西军政繁忙之故,李显也就没再关心这位倒霉王子的事情,此时听其骤然来访,李显一时间还真颇有些犯踌躇的。
“去,就说殿下已歇息了,让他们回罢。”
身为心腹重臣,张柬之自是清楚李显制霸天下的大战略,不过么,他从本心里便不是很赞同,在他看来,保证国内政局稳定才是头等大事,至于那些蛮荒之地么,取不取又有甚分别可言,尤其是在这等即将与武后展开朝局角逐的微妙时刻,自是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眼瞅着李显在那儿犹豫不决,张柬之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不满地横了高邈一眼,一扬手,极之不耐地喝令道。
“诺!”
别看张柬之如今仅仅只挂着东宫主薄的衔儿,不过区区从五品下的小官罢了,然则高邈却知晓张柬之绝对能做得了东宫的主,此时见其已是放了话,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向外行了去。
“慢着。”
没等高邈走到屏风处,李显眼中精芒一闪,已是叫了停。
“殿下,您……”
尽管李显尚未有甚吩咐,可张柬之却已猜到了李显的心思,登时便急了,他可不想在此时有甚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手一抬,便要犯言直谏上一番。
“先生莫急,本宫心中有数,误不了事的。”
张柬之的心思李显自是清楚得很,然则李显却自有主张,也不因张柬之的犯颜而动怒,只是笑着给了个承诺,而后,也不给张柬之再次开口的机会,朝着高邈一挥手道:“请他们到书房来罢。”
“诺!”
李显这个正主发了话,高邈自不敢有甚耽搁的,应了声诺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不数刻,便已陪着两位高鼻深目的波斯人又转了回来——两名波斯人一老一少,皆着大唐官服,老者年约五十出头,面色憔悴,显得格外地苍老,少者二十不到,身材挺拔魁梧,英俊不凡,此二人正是波斯王卑路斯父子俩。
“微臣卑路斯给殿下请安了。”
卑路斯到大唐已是年余,受封为右威卫将军,说起来也算是大唐高级官员了,但却不过是虚衔而已,并无上朝参政议政之权力,也就是给个名号,在理藩院里将养着罢了,只是卑路斯自己却是复国之心不死,几回上本请求高宗发兵相助,尽皆被拒,多方奔走权贵门下,也是毫无结果,此番来寻李显,已是其走投无路之下的最后一搏了,自是不敢在李显面前失了礼数,方才一转过屏风,立马便疾步抢到近前,极之恭谦地行了个大礼。
“波斯王不必多礼,你我都是老朋友了,还请坐下说话罢,来人,看座!”
李显虚抬了下手,示意卑路斯平身,甚是温和地寒暄了一句道。
“谢殿下抬爱,微臣就冒昧了。”
卑路斯与李显其实就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当初一会到如今都已是年余,心里头还真怕李显早已将自个儿忘了去,这一见李显如此温和相待,卑路斯悬着的心总算是稍松了些,逊谢了一番之后,这才在下首端坐了下来,其子则昂然立于其背后。
“波斯王在这洛阳可还住得习惯么?”
李显虽已猜知卑路斯的来意,但却并不打算说破,而是笑呵呵地摆出了副拉家常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