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指挥的工作当然是由王叔来做,他点了根烟,一阵吐云吐雾后,快步向上跑去。我跟魏建国手执一把木条,分别站在两棵“神门木”前面,就等他发号施令。
趁这会空闲,我再次打量起这块充满煞气的恶地,突然,上方一堆乱石引住我的视线,那磊叠的形状跟梦境里的一模一样,霎时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这一瞧不禁愣在当场,眼前真的有个由缝隙形成的凹洞,而凹洞一直向下延伸,晨曦下,黑森森的看似深不见底。我颤颤巍巍地把头探进去,等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之后,才发现这个洞其实很浅,顶多也就两米,然而我还是震撼住了,因为洞底下居然连着有一条石砌的暗道。
“大家快来看,有个破口。”我大声叫唤,兴奋之余又有些恐惧,梦里那诡异的一幕又在脑里重现,这到底意示着什么呢?
“啥情况?”最先赶到的是魏建国,他先是一愣,随即调好相机,从远到近逐步拍摄,有条不紊的,神色十分淡定。
不一会王叔也跑下来,刚好跟厚道伯同时到达,俩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彼此都停住步伐,把目光转向幽幽的洞口。
“这痕迹很新鲜,边缘的土还是湿的,估计就发生在昨晚。”王叔一脸凝重地说,突然扭头问厚道伯,“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在这附近出没?”
“你怀疑是盗洞?我看不像,这洞在两块石头中间,盗墓的怎么可能从这儿挖呢?既费力气又危险,再说,外面一点残土也没有……应该是自然坍塌吧!”
厚道伯的话看似很有道理,其实不然,但凡熟懂辽墓的人都知道,契丹人往往会在墓室入口留一小段石砌暗道,称谓“冥路”。这些“冥路”虽然隐秘,却最接近地面,是一败笔,如果碰到有胆识的盗墓老手,肯定会选择从这个地方下手,这样用不着深挖,那些土还会掉落到甬道里而不留在外,就如眼前这情况……
从发现神门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厚道伯是个行家,此时他却做出“自然坍塌”的判断,的确让人生疑,他是在掩饰什么呢?
王叔显然是清楚的,但他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从腰间拔出手电筒,慢慢趴到洞口边缘,看了一会之后,抬头对魏建国说:“这洞不深,我下去看看,你把绳梯搭好。”
“还是我下去吧!或许那个挖洞的人还在下边。”面对传说中冥器无数的契丹墓,我早已按捺不住。
“不!你还缺少经验。”王叔投来一个感激的表情,肯定以为我是为他的安全着想。
魏建国一言不发的把绳梯系在旁边树上,把另一头丢进洞里,随后蹲在洞边准备接应,这书呆子做事倒是利索。王叔也不迟疑,一手抓住绳子,一手握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洞里溜。
其实这个洞真的很浅,加上甬道的深度也不过三米,王叔没蹬几步就到底了,他并不急着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打着手电筒左右来回细看。突然,他停止了晃动,好像被前方某个东西吸引住,紧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中。
“有情况,可能是看到陪葬品了。”我蹲到魏建国身边,故意找话聊,明知这家伙是个“闷货”,聊不出什么来,可这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不!这只是甬道,跟墓室还隔着一块封门石呢!”
魏建国一反常态,居然搭上话,脸上还露出少有的兴奋表情,想必他已经被这古墓深深吸引。
“你估计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继续找话题,一紧张就话多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在内蒙草原,有甬道的肯定是辽墓,形制上会跟唐宋墓差不多。”
“这么肯定?也可能是流落到此的汉人啊!比如中行悦、李陵……还有和亲的公主,这些人也有能力建这样的大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然而魏建国的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
“汉人嘛讲究风水,谁会选择这种没生气的绝地下葬?”
简直难以置信,这书呆子身为考古专家,居然也懂得望门摸脉。看来此行几人都非等闲之辈。想到这,我下意识望向厚道伯,谁知他已不知去向。关键时刻,他去哪了呢?
此时王叔又出现在洞底,他满脸欣喜地爬上来,扶了下眼镜,激动地说:“下面是条甬道,长只有十米左右,可以确定是‘冥路’。这个破口又恰到好处,离墓室石门只差一步,我刚才看了下,没有被盗挖的痕迹。”
“既然有破口,咱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挖来看看咯!”我不失时机地怂恿。
“嗯!不过会很危险。墓室入口就在这堆石头下面,而冥路的埋层很浅,撬开石门又是大动作,恐怕会引发连锁坍塌……是个难题啊!”
“这么说,石头堆不是天然的,而是防盗机关?”我暗暗惊讶,本以为这墓连选址都有问题,不是高人手笔,应该很好破才对,哪知这外围就已经有布置了,还相当的隐秘。
“只能先把石头移开了。”魏建国俨然地说:“我看也不难,这些石头还不算大,咱们可以利用坡度,撬动让它滚到坡下,再把这段表土剖开,这样就安全了。”
“怕的是,你一动它就坍塌,到时候连入口都给堵死了。”王叔摇了摇头,又点上一根烟,边吸边低头凝思。
此时晨光已经开始变得炽热,透过并不浓密的枝叶投在身上,感觉很是不爽,而更令人压抑的是现场的沉闷气氛,仿佛被一团阴云笼罩祝就在这时候,山林里隐隐传来清脆的马铃声,我不用想就知道是厚道伯,他那个有四条边角的马铃声音太特别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坡下,不一会,厚道伯牵着他的马出现在杂草树木间,慢悠悠地,像是在闲庭信步。他把马牵上来干嘛?我向马背上一瞧,只见上面驮着几捆粗绳子,还有两把大铁铲跟撬棍。难道要用马来拉开石头?突然间,我想起王叔对他的形容——厚道伯简直就是一匹狼,一匹嗅觉极其灵敏的老狼。
……
“怎么都闷坐着,有问题?”厚道伯刚走近就扯着大嗓门问,王叔把情况介绍之后,他撇撇嘴,摸着胡子说:“要不是规则限制,咱们可以从别处下手,现在只能先清理石头了,我说试试吧!塌了就塌呗!堵死了更好,回头你可以再组织人马来挖掘嘛!”
“干就干,怕的是连人带石掉下去。”其实王叔早有此意,就顾忌这一点。
“这倒不是问题,咱们可以用马帮忙拉,这样也减轻对表土的震动。再说,这冥路的宽度也不大,只要纵向移开这个范围就行。”
厚道伯这番话如同一针鸡血,大家又开始兴奋起来,立即分配工作。王叔先用竖木条的方法标出冥路的大概走向,我一看,不禁有些骇然,这冥路正好是顺着山坡由下往上,如果刚才用魏建国的方法滚下石头,势必引起连锁坍塌,后果将不堪设想。
搞清楚冥路位置,大家围到石堆前,先清理掉几块较小的石头,再用粗绳子系住当中最大的两块,马拉人拽地移到冥路范围外。虽然过程让人胆颤心惊,但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就是要铲掉墓室入口顶上这层表土了,王叔早已气喘吁吁,拉着厚道伯躲到一旁休息去,魏建国却仍干劲十足,抡起铁铲沿着木条标示的路线挖掘,想必是要让表土自然陷落到冥路里吧!这是最聪明的做法,既省力又快捷,我内心赞了下,走到冥路的另一边刨起土来。
没过多久,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几十公分厚的表土整块掉到冥路里,一股夹杂着潮湿腐朽气味的阴风激涌而出,墓室入口就这样赫然剖开。随着霉腐味渐渐散去,一扇拱形的石门暴露在阳光下。
我不得不佩服那个挖盗洞的人,觅穴认位之准令人惊叹,几乎直对着墓室门。这时魏建国却皱起眉头,露出不解的样子,望着阴森的石门喃喃自语:
“真是怪事,按说契丹贵族的墓葬形制应该跟唐宋的一样才对,都是用封门石,这个怎么直接就一扇门呢?”
所谓封门石,就是封住墓室入口的一块巨大石头,坊间称“断龙石”,意示着跟墓主人从此阴阳两断,也有保护墓室的作用,这在唐宋两朝最流行。
“上面那一堆不就是了!只不过裂开了。”我开了句玩笑,内心却非常清楚,这其中必定暗藏着危险。家传的书籍中有一本《破土开穴》,专门描述墓穴中各种机关诡器,书中反复阐述一个观点——“无缘不增,无故不减”,像这种连入口都没封死的墓穴,肯定有更歹毒的机关。
我不禁仔细打量起这扇诡异的石门,只见这扇一米多高的石门异常光滑,没有任何彩绘篆刻,也没有扣环之类的附着物,要不是中间有一条门缝,会误以为是一面墙。
此时魏建国已经跳下冥路,径直走到石门前面。作为一名资深的考古专家,他当然明白其中暗藏着风险,所以没敢乱动,只是侧着头,把耳朵贴在门上,再从腰间拔出小铁锤,轻轻地敲打下门扇。
我知道他这是在利用回音试探石门的厚度以及里面的虚实,可就是这么一锤,却发出尖锐的声响,龙吟破玉般清脆。这声音延绵不绝,沿着冥路的石壁反复回荡,并逐渐放大,很快变成刺耳嗡鸣……魏建国一时承受不了,下意识的掩住耳朵。
不好!中招了。我突然想起书中记载的,一种利用声音共振启动的机关,而眼前的环境条件正好符合这种布局——冥路形成共鸣箱,声波在里面不断反射、叠加,又与发出声源的门扇再次共鸣,到最后产生强烈颤动,使卡在门顶上的石榫移位,从而触动机关……此时唯一的制止办法就是——整个人死死贴住门扇,尽快使其平复,不过,这又可能触启另一个机关,再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大喊一声,把绳梯扔到魏建国面前,希望能尽快把他拉上来。
魏建国刚刚抓住绳梯,石门突然“吱”的敞开一条缝,涌出一股黄灿灿的细沙,大约三四秒后,两面门扇骤然向外扑倒,大量沙粒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带着一阵诡异的呜呜声,瞬间没过魏建国,顺着坡势填满整条冥路。
这一幕看得我目瞪口呆,赶紧拉扯地上的绳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隐隐看到魏建国晃动的脑袋。太惊险了!幸亏这段表土是剖开的,不然的话,别说是救人,恐怕连收尸都难。
此时我满脑的疑惑,虽然声音共振的原理早在汉朝就有研究,《后汉书》里边就有“律管考音”实验的记载,但利用其来为墓穴布诡局的却寥寥无几,原因是对精密度要求太高了,非一般人所能完成。而这种高难度的布局偏偏就出现在这座契丹墓里,墓主人如此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有难缠的冤家?
我又联想到大坝沟李志的墓,他为了对付千年肉芝,一连布下三个七星阵,眼前这个契丹墓也是机关重重——先是用障眼法,巧妙的以石堆代替封门石,这样更隐秘,杀伤面更广。再用流沙布局,我敢肯定,如果刚才没移开石堆的话,流沙的冲击波也会让它掉落,到时候整条冥路的人将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