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滞了许久,犹豫着慢吞吞地开了口:“你……你就这么恨朕?”
“怎么会是恨?”我一声凄笑迷离,“臣妾只是觉得自己输不起。臣妾不知日后还会有多少个莹才人,陛下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少不得去宠她们,但臣妾若在意陛下的心,就活得太累了。所以那天在暖阁时听了陛下的话,臣妾忽然明白了,陛下的承诺,臣妾到底还是不在意最好。纵使君无戏言,可陛下总有陛下的无奈,您能在这样的无奈中游刃有余,可这样的无奈压在臣妾身上却太沉重了。”
他默然不语,我说罢凝望着他,复言道:“陛下,臣妾真的输不起。臣妾知道您待臣妾好过待其他去多嫔妃,但您是看在过去长久的情谊上,您觉得臣妾不一样……现如今,臣妾与旁人一样了,您不喜欢就不要多在意了,臣妾就算从今日起失宠,也好过一次次被您抬起又摔下。”
“晏然……”他长长一声叹息,怅然苦笑,“从前是朕的不是,可……”他摇了摇头自嘲道,“十年,没想到竟会走到这一步。”
自此便再无话了。晚膳撤去之后他便离去,林晋向我禀说:“莹才人在外面候了一会儿了。”
我眉头轻蹙:“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林晋道:“不知……方才看陛下在,臣就挡下了。请她走她却不肯走,说今儿个非要见到娘娘不可。”
奇了怪了,莫不是因为一早在成舒殿碰了钉子晚上便来寻我的晦气?可她既说非见不可,我便不见不行,到底是刚失了孩子的人,若等上一夜身子熬出什么差池,总于我名声不好。
我却不想请她进殿来坐,只觉得她就算有什么要紧话也是在外头说了便好,一刻也不要多留。理了理发髻出殿去见她,她遥遥就朝我一福:“宁贵姬娘娘。”
“才人娘子免礼。”我迎上去,见她挥手屏退宫人便不由得又往回退了半步。她笑靥明媚道:“贵姬娘娘不必怕,同样的戏臣妾不会再做一次。”
她走近一步,衔着笑在我身边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我:“从今早陛下的反应来看,臣妾倒确实是比不过娘娘了。我们作歌姬的,素来是贵客不喜的曲儿就不会再唱,换别的就是了。”
我蔑然回视于她,不客气道:“那娘子还有什么蛊惑陛下的法子,皆尽拿出来一试就是了。”
“娘娘会错意了。”她定住脚步凑近我,面上一抹妩媚的笑意说不出的诡异,“臣妾的‘贵客’从来不是陛下,是娘娘的性命!”
我一凛,未及回神间已听得一声惊呼,臂上被人猛地一推身子倾倒。扶住殿前漆柱,抬眼看见莹才人手中的短刀不禁浑身僵住。
是林晋推开了我,又要去挡她,她却半分不与林晋多加纠缠,转身直刺向我。
我眼见着她脚下敏捷地一步步避开林晋、逐渐逼近我,明晃晃的刀直刺过来,脚下却和生了根一般半点使不上力、半点移不开。
“晏然小心!”一声低喝,我只觉眼前一黑间身子被人拥着一转。
后背抵在殿门上,磕得生疼,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在宏晅身后传来的短暂嘈杂中反应了一瞬,惊魂未定地想要推开他。
“别动……”他低笑一声,瞥了一眼身后,我也看过去,见莹才人已被宦官制服不禁松了口气,在他拢出的狭小空间里轻轻向他一福:“多谢陛下。”
“嗯……”他也松了口气,低头在我额上一吻,“别怕,没事了。”他也分明惊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陛下您……”郑褚一脸惊恐地上前查看,被他一眼横了回去,口吻不悦:“慌什么?没事。”他说着打了个哆嗦,笑向我说,“有点冷,去给朕取件斗篷来。”
近几天确实挺冷,但他方才走时是穿着斗篷的。我一瞥眼看到他身后不远处散落在地的那件黑狐斗篷,想是方才情急中掉了,略一踌躇,道:“陛下不如……进殿去暖暖身子。”
他却瞟了莹才人一眼,反问我:“那行刺之人交给你处理?”
“……”我端端一福,“臣妾去给陛下取斗篷。”
取了斗篷出来,见他分明还没发落莹才人,倒似在等我。眉眼带笑地看着我给他披好斗篷、系好系带,才转过身去看莹才人,黑暗中语声骤冷:“为什么要杀她?”
莹才人没有回答,她被两名宦官押着跪地,明眸死死盯着我,满是不甘的怨愤。
我站在宏晅身侧,毫无所惧地回视着她:“我没有害你的孩子。”
“我恨你……”她眼中的那股森意让我浑身一寒,“无关孩子、无关萧家、无关圣宠……从我进宫的第一天我就想杀了你……”
我怔住。
正文90
“你和晏然从前绝无谋面的可能,你为何想杀她?”宏晅平淡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冷冽至极,“到底是谁的意思!”
“没有谁的意思!是我自己恨极了她!”她森狠地说着,忽然如燕雀嘶鸣般凄笑,“陛下何必问我!反正陛下也从没在意过我!”
宏晅沉着气,淡泊地又道:“朕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的意思。说了,留你全尸。”
“没有人指使!我一早就想取她性命!”她姣好的面容已近狰狞,竭力试图挣脱宦官的挟制。
这森然的恨意。
宏晅俯视着她,半晌,简单地吐了两个字:“车裂。”
五马分尸!
求情之语到了嘴边又忍下,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陛下,若是车裂,此事就难免要外扬了……”
“贱|人!谁要你给我说情!”她仍唾骂着,不屑我为她说半句话。
我不去看她,只向宏晅继续道:“陛下只当是为刚没的孩子积福。”
寒风卷起一阵萧瑟的冷意,干枯的树梢发出生硬的响声。眼前这位绝代佳人,犹是双目凛冽着,等来了她的最终归宿:“废位,赐死。”.
我看到岳氏拔了刀朝我刺来我却躲不开,看到突然而至的他情急之下护住我……那刀,却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太可怕了。
好多血,沾了我满手,还在不断往外涌着。惊慌失措间,听到他风轻云淡地对我说:“别怕,没事了。”
“陛下!”我从噩梦中惊醒,惶惑地张望一番,觉得这个梦已经一连做了好几遍。
从入睡开始,便在我脑中循环往复。
“娘娘怎么了?”红药掌着灯进来,幽暗的烛光照得她面色暗暗沉沉。
我喘了口气,摇摇头:“没事,几更天了?”
“二更天。”红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