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毙,在御前宫人特有的“照顾”之下被缓慢地杖毙,应算是我期待已久的必要让她痛苦的死法。可那个时候,我在成舒殿里哭得几乎体力不支。
如今轮到了庄聆……我知道我承受不了。
所以我没有再去多说什么,加之赵伯伯恳请宏晅留她全尸,她的收梢,便是宫中最常见、最体面的死法了。
赐死。
白绫三尺、鸩酒一杯、匕首一把,她任选其一,便能结束自己的性命。在她的滔天罪行之下,这样的死法可说是便宜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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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这个时候,差不多是郑褚奉旨带人去给她送那三件东西的时候。我在月薇宫里浅啜着琳仪夫人亲手沏来的茶,笑吟吟道:“姐姐,打个赌么?”
她抿唇一笑:“赌什么?”
“赌赵庄聆必定不肯就死,定要求见陛下。”我衔笑道,“赌一个月的例银。”遂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嗯……”她垂眸沉吟了一瞬,“这赌没意思,妹妹你明摆着先押了必赢的那一头,等着本宫输呢。”她说着又有一笑,“妹妹不就是为了这个避出来的?”
我笑而不答。我确是因着这个避出来的。她一定会有所挣扎、一定会再求见宏晅。所以我在那儿守着干什么?让她见就是了,反正她说什么,宏晅也不会听了。
后宫上下都在等着她死,满朝文武也在等着她死。
琳仪夫人思索着,执起茶盏抿了一口:“赌个别的吧。本宫赌她不仅会求见陛下,还会想见你。赌两个月的例银。”
“见臣妾?”我轻一哂,“只怕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臣妾吧。”
然则片刻之后到了月薇宫的宦官端端地向我证明了,琳仪夫人是对的。那宦官垂首恭肃道:“敏宸夫人,赵氏要见您,陛下说看您的意思。”
我遂看向琳仪夫人,笑而琢磨道:“见不见呢?”
琳仪夫人悠哉哉地又品了口茶:“看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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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见吧,看在她曾经对我好过的份上,看在我父母刚去时……她曾悉心开解我的份上。
我到了荷莳宫,她被禁足在那儿。虽被废了妃位,但在这段日子里,她的吃穿用度仍是按着婕妤的位份给的,算不上亏了她。
当然,那是宏晅看在帝太后和赵伯伯的份上。
我踏入正殿,她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只檀木托盘,里面有三尺白绫和一杯鸩酒,却并不见那柄匕首。
她抬眼看了看我,又觑了觑面前的位子:“喏,坐吧。郑大人怕我伤你,已把那匕首撤出去了。”
我移步过去落座,静默了片刻,她端详着我说:“瞧着心情不好么?”
我微微一笑:“是,刚和琳仪夫人打赌打输了,两个月的例银没了。”
她轻声而笑:“陛下还会少你这两个月的例银么?”
我不言。
她淡看着我,接着给我倒了茶。我自然不会去喝,我与她之间早已没了半点信任可言,如今她要死了,谁知她会不会拖我垫背?
她见状抿起笑意,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是,你现在位居夫人,这婕妤所用的茶,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我凝神一瞬,缓笑着执起那茶盏,目不斜视地笑看着她,手向旁伸去,将盏中茶水尽数倒在地上,继而颌首莞尔道:“姐姐心思通透。婕妤所用的茶,确是入不得我的眼了。姐姐忘了么?当年是姐姐亲手把宁婕妤逼出了宫。”
她羽睫一颤,扫了一眼我身旁不远的那一地茶水,凝眸笑道:“只恨给了你回来的机会。”
我按捺着心中的轻震,笑意不变地回视着她:“是啊,斩草须除根,我还以为姐姐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她一声轻笑。
我端看着她这般无所谓的神色,幽幽道:“前几日,我和陛下一起去看了赵伯伯。”
她的笑意终是黯了下来,兀自扯了一扯嘴角也再也笑不出,问我说:“他们怎么样……”
“赵伯伯这把年纪了,如此一病,姐姐觉得能如何?”我毫不留情地反问她,观察着她面上抑制不住的痛苦,却始终无法寻到哪怕半丝半毫的悔恨,不觉狠然道,“赵伯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一声嘶哑的笑,悠悠长长地从她喉间漾开,仿若压抑许久的情绪从心底倏然爆发开来一般,我淡看着她这样笑了许久,直到眼角流出了泪来:“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摇着头道,“我是为了赵家……赵家没有儿子,甚至连别的女儿都没有,只能靠我……我只想和姑母一样,有一天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位子上,也算让赵家荣极一时。”
“你该知道赵伯伯从来不图这些!”我断然道,她抬眸看着我,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我知道……但我想为赵家图这些……”
她平静了几分,神色略显迷离,目光直飘向殿外,生硬笑道:“从我嫁给陛下那天起,我就在想……凭什么我只能给淑元皇后作随嫁媵妾。我的家世只比她好不比她差……好,这是先帝定下的婚事,我认了。可连萧雨盈也压我一头……姜雁岚仗着皇太后也始终比我高上半品……”她又一声笑,“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和先帝、和皇太后关系都不大,那是因为萧家和姜家都还有别人在朝中为官,唯我赵家……只能靠着父亲。”
我深深沉下一口气,她目光微凌地看着我:“你觉得很奇怪么?我只是不服,同是贵女,我凭什么进了宫就要比她们差一截……我没有兄弟能替我争,我就自己争。我本想自己除掉萧雨盈和姜雁岚的,可你出现了……你帮我解决了一切。她们在宫里那样的分量都被你除掉了,日后……我如何还能压得住你?”她冷涔涔地看着我,眉目间犹有一股世家贵女的傲气,“难不成我赵庄聆前脚输给了萧家姜家、后脚还要败给你这个从奴籍赦出来的贱婢么?”
我听着她寒森森的话,回以轻轻的一声笑:“姐姐真是泾渭分明……这么多年,赵伯伯都还拿我当挚友的女儿看,在姐姐眼里,却只记得我被没入奴籍那回事。”
“不该么?”她讥讽地笑着,“人总要认命,你在奴籍的那些年……你否认得了么?”
“否认不了。”我随意地轻言道,“也没想否认。我在奴籍的那些年,遇到了一个待我很好的人,且那个人现在是我的夫君,而我也要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了。”
“你不用拿圣宠来激我……”她蔑然道,我轻笑着打断她的话:“我没有激姐姐。我只是想说,现在是姐姐该认命的时候了。我会安安心心地受封皇后,姐姐也该安心上路了。”
“我要见陛下。”她面容上闪过一缕厉色,又嫣然笑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劳郑大人去请了,大概要不了多久就回到。”
“那看来我可以找琳仪夫人讨回一个月的例银?”我一笑,覆下眼睫,又缓缓说,“不过……姐姐不必等了,陛下厌极了姐姐。早在被废黜前,他就已懒得多看姐姐一眼了。如今……我想他是不会来的。”
“他会的。”她唇畔略过一缕魅笑,凝神端看着我,眼底有一股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的意味,“他一定会的。”
听上去……她竟是有万全的把握一般。如此的自信让我生了几分疑惑,凝视着她淡然笑问:“所以……姐姐是想我陪你等么?”
她轻声笑说:“自然,有劳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