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缓了下来,停了下来,林萱隔着车帘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个妾罢了,和那个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霆恳切道:“你与二弟,一路艰难,不是容易到此,共过患难,有过情好时光,如何如今轻言放弃,反而让鸠占鹊巢?二弟正妻已逝,你便是当之无愧的主母,二弟年少不知事,你徐徐教导便是了,那女子不过是烟花女子,打发她不费吹灰之力,何必为之而伤了你和二弟的感情?”
车里静默了一会儿,月下只听到那女子清澈的声线道:“打发她不费吹灰之力,为何大哥却不先打发了她,再让夫君来接我?”
沈霆哑然。
林萱却是继续道:“不过是因为大哥也知道,打发了这一个,总会还有下一个,这样的女子还会有许多,只要夫君身上还有可以让女子觊觎的地方,这些女子就不会断绝,丝萝愿托乔木,那些女子有什么错?不过是看那乔木怎么想罢了,他自幼身居高位,早已习惯女子趋奉于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妾,也确然非他所爱,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血缘之牵绊罢了,如今恩义已绝,我们正合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沈霆默然,林萱却是喝了车夫继续走,月下那车马辚辚,沈霆一路护送她们到了唐栖镇,看着她们平安进了屋子,方才怏怏地回了杭州。
☆、82乔木可托
沈霆回到沈宅,陈翊赶紧迎了上来道:“如何了?”
沈霆看他应是一夜未睡,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看弟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你与她夫妻多年,如何不知?为何却要伤了她的心?”
陈翊嗫嚅道:“她是同我说过女子期盼能得一心人,只是清娘是为了我才受了这样许多苦,为人受其恩如何能不报恩。”
沈霆跺脚道:“报恩有许多种,你给她钱让她自谋生路投亲也可,替她找一门亲事也可,一些女人,彷如丝萝,须攀附乔木而存,然而她只需要是乔木即可,并不在意是哪一株乔木,一旦乔木损折,她们便会改攀附别人,却有另外一种女人,自己就是一株树,无需刻意照料,可以自己成长,替你生儿育女,替你守护后宅,然而她一旦认准了哪个人,便忠贞不渝,乃是可共患难、可交托儿女的糟糠之妻,你明白我意思么?”
陈翊茫然道:“可是清娘沦落风尘多年,早无亲人,她如今只得我一个,对我也是全心全意的,我如何能弃她不顾,她这样姿色,若是出去,无依无靠,只怕没有活路。”
沈霆叹了一口气道:“你却是看低了女人,无论丝萝还是乔木,都有她们生存的办法,这样吧,你若不信,且让我试一试,若是清娘仍一心一意要和你在一起,那我便再不管你们,你在屏风后边,不要做声。”说罢便让人去传苏清来。陈翊见状,也只有闪身坐到了屏风后。
只见那苏清袅袅婷婷走上来,施礼后有些惴惴道:“不知大爷唤我来有何事?”
沈霆观她谈吐清婉,云鬓蝉翼,眉扫春山,自然一股风流之态,惹人怜爱,果然是个美人,便说道:“昨日我见过弟妹,知道弟妹心志刚强,若是你在,她定不会再踏入沈宅,原谅二弟,我这个弟妹膝下有一子一女,又是与二弟共过患难的,我们沈家定不会为了一个烟花女子违了她的意,少不得只得打发你了,却只得叫你来问问你有如何想法?”
苏清泪流道:“奴身世坎坷,堕落风尘,蒙二爷不弃,救奴于风尘之中,奴只愿为奴为婢,侍奉二爷一生。”
沈霆上下打量她一番,苏清看他笑微微的样子,不觉有些不自在,只得拭泪道:“还望大爷怜之,让我见见二爷。”
沈霆微微笑道:“前日不曾细看,原来苏娘子是这般的标致人才,你若是立志跟着二弟,如今弟妹悍妒,又有子女傍身,你连妾的名分也没有,只能为奴为婢,岂不糟蹋了你这姣花软玉,我却是有个办法,我如今尚无妻妾,如今我看小娘子十分颜色,不忍心糟蹋了,不若我悄悄在外头给你置个房舍,纳你为妾,若是生下儿子,我父亲看在我如今尚无子息的份上也不会太在意,我们毕竟是商家,不需讲究太多规矩,而我后宅空虚,你过来,便是你主管后宅事务,你道这般可好?”
苏清面上有些犹豫,她知道一般商户人家,赠妾多是常事,虽然堂兄弟之间有些奇怪,但她在风尘中,便是父子聚麀都见过的,谁会和烟花女子讲什么纲常,况且自己身份低微,名分未定,民间不过把妾当个物件,把身怀有孕的妾随意送人都是常事,自己貌美是有的,若是再出去重操旧业,待朱颜一逝,白发渐生,填巷华驺,风流云散,到那时纵使降格,无人相求;只怕想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亦不可得。
而住进沈宅多日,数一数二的豪宅,又在风尘打滚多年,如何不知沈万三的大名,如今当家的还是沈霆的父亲,沈霆又是大少爷,也在商场上打滚多年,商界中谁不知笑面虎沈霆的大名,只怕今后这偌大家业还是沈霆继承,沈瀚不过是个隔房的堂少爷,依傍着叔父堂哥过活,看上去涉世未深,看他轻易被骗便知,又已有妻子儿女,跟着他确实不如跟着沈霆自在,然而沈霆这人不是好糊弄的,她又有些舍不得沈瀚的小意温存,心中一时有些委决不下。
沈霆却笑道:“如何?看来还是看不上我?若是这样,我也只有去禀明父亲,说明弟妹的意思,只怕一会儿就要将牙婆叫来发卖了,你到时却是后悔不得。”
话才落音,苏清已是色变,双膝跪下双目含泪道:“奴愿侍奉大爷,只是二爷那边还请大爷婉转告知。”
沈霆笑道:“若是愿跟了我,那我可容不下戴绿帽子,你可想清楚了?你从前我不管,若是今后你再敢对二爷有一丝一毫的情意,那我可是不依的……”
苏清叩头道:“奴对二爷,不过是感其救奴之情,并无男女之情,还请大爷明察。”
却听到屏风咯咯一声,陈翊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上有些凄然,苏清一看到他从屏风后走出来,面色如纸,心知是被设计了,只得跪在地上向陈翊磕了个头道:“奴风尘女子,只是迎来送往,奴也想有个一心一意对奴的良人,只是出身微贱,因此只能寻最好的男子依靠,并无欺瞒二爷之意,还望二爷谅解。”
陈翊面上有些仓皇道:“你之前说过对我一心一意,只求鸳鸯偕老的那些话……”
苏清道:“这些话本就是青楼女子说惯的,难道奴对你一心一意,大爷今后也真的对奴一心一意,再不娶妻妾了么?这真心真意,本就是要真心真意来换的,大爷对奴本就只是怜惜,当个猫儿狗儿养在后宅,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便要弃之一旁,如何指望奴能对大爷一心一意,生死相随?”说罢自感身世,本以为下半生终于不需再迎来送往,谁知功亏一篑,被这些高门子弟戏弄于掌心,身如尘沙,只怕今日不得善终,泪珠滚落下来。
陈翊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寥落地走了出去。
沈霆看了看跪在地上泪落如雨的苏清,淡淡道:“你是个识时务的,我下边有许多小掌柜和庄头未婚,我便给你做个媒,让人送履历来让你自择个老实可靠的,再给你添一份妆奁,厚厚的发送你去做正头娘子,日后你是我这里发嫁的,别人也不敢欺负于你,若是你老老实实的经营下半辈子,也未必没有好日子过……你若是怕被人知道你的过往,可以选个远一些的地方的掌柜或者庄头,也使得。”
苏清一听之下,喜出望外,不禁磕了个头道:“多谢大爷周全,奴愿远嫁。”
沈霆有些怅然地站了起来,道:“青金你去安排吧,有什么要求你和青金说。”
说罢便大步走出了大门。
青玉园里,沈霆拿出昨夜被折断的那根萱草花钗来,轻轻的对了一下,忍不住轻轻抚摸那玲珑通透的黄玉花瓣,又用绸帕包起,收回怀中。
他莫名的想起了一首从前在古乐府见过的一首诗,一名女子,得知夫君有了两意,将送的玳瑁钗烧了以绝其情,“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已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青金处理了苏清的事务,回来回报道:“已经选了福州的一名粮铺掌柜,已挪出蓝田院,放到黄精院待嫁,选了初十的日子安排了人送她到福州。
沈霆点点头,没说话,仍在提笔写着那首“长相思“,笔下潇洒飘逸,青金看了一眼,伸了伸舌头道:“摧烧之也就罢了,还要当风扬其灰,这样悍妒的女人,真是常人难消受了。”
沈霆怅然道:“你懂什么,这样至情至性的女人,能得她真情付出,才要好好珍惜……”
青金还小,不懂这些意思,便道:“京城绿松那边有情报来了。”
沈霆懒懒道:“说。”
青金道:“江太医在京中生活极为简单,不在太医署值班就在外行医,与朝臣几无交往,因皇后生产大公主时他救治有功,升了太医令,颇得皇后宠爱,城破之后,圣驾匆忙南巡,摄政王收复了京城,他便辞职回乡,带着母亲回乡,然后二夫人说是好友妻子所托,由自己母亲认为干女儿带了回乡。”
沈霆皱眉道:“那原来二夫人住在哪里没有查到?”
青金道:“查过,那房舍一直是一房家人看着,城破之时大乱谁也没注意,后来怎么多了二夫人住在那里,邻居幸存的不多,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之前只有家人看守的空房子。”
沈霆道:“江太医去京城之前的经历呢?兴许是之前认识的二弟?”
青金道:“查过,江太医之前一直游医,在之前身体曾有大病,远近大夫曾断言活不长,后来送去给当时的名医林崇舒才救了回来,并从他学了一段时间医术。”
沈霆摆了摆手道:“林崇舒?”
青金道:“是江南的名医,青田先生的弟子,年轻时曾随过高祖随军,又救过德寿帝,后来早逝了,仅留下一女,被太后召入了宫,听说曾封了昭仪,后来宫变想是和皇后一起殉国了……”
沈霆脑中仿佛劈过一道闪电,挥手阻止他的说话,问道:“林崇舒的女儿,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