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舒寥落道:“却又找我做什么,只当我死了好了。”
刘廌只当她病中灰心,也不管她,只打发人看病煎药,服侍她睡下不提。
过了几日,刘明舒好了许多,刘廌便一路车船,将她带回京城,在京郊的一座庄子里头安定了下来。庄子依山傍水,又有温泉,风景秀丽,倒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刘明舒才回京,朱允炆便已收到了消息,心潮澎湃,当即便想悄悄地出城去见她,然而到底还是绊住了。
京城那日潭柘寺召开大法会,道衍高僧主持,不少高门贵族女眷都去祈福,毕竟京城历劫不久,尚有创痛。摄政王妃在与高门其他女眷一起听高僧讲法时,晕倒了过去,吓坏了一干人等,好在潭柘寺方丈略通些医术,把脉后才知道原来摄政王妃徐氏有喜了,当下不少人向同去的吕氏恭喜不迭,吕氏也是眉开眼笑,摄政王妃有喜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回家来吕氏赶忙遣人去告朱允炆,又遣人去请太医,又从大厨房分拨人手到他们夫妻主院安排小厨房,只管着徐若璠的饮食,又派了了个老成妈妈去替她把关,只恐他们年轻不经事,不晓得禁忌,一番忙碌,太医来了把脉只说要要静养不可动气。吕氏忙又嗔着让朱允炆多陪陪徐若璠,不许下了朝到处乱走。朱允炆看自己生母如此喜悦,徐若璠又一片娇羞,想到自己要有孩子了,心中也颇有些奇妙的感觉,少不得在家陪了徐若璠几天。
徐若璠却是将自己的大丫鬟名唤妙蕙的与他开了脸,做了通房,那妙蕙乃是个床帏之处颇有些妙处的,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却是肯做小伏低,卑辞曲膝,主动做些想不到的式样,却是风情万种,别有乐趣。朱允炆虽已娶妻数年,却是个有大志的,未曾在床帏上十分尽兴过,如今妻子首肯,妙蕙解语,一时倒把刘明舒的事暂缓了缓,下了朝便回家陪着妻子吃饭后便由妙蕙服侍着休息了。
☆、84缘尽缘起
江南,林萱与陈翊已是分居两年。
陈翊原有意和好,带着些好吃的好玩的,与沈霆一同前去唐栖,林萱却直接避而不见,只让下人带着福哥儿与曦娘去见他,福哥儿不过两岁,却是学话颇晚,与曦娘一岁多就会说话不同,他只是笑呵呵的,却是一直只会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见了陈翊也只会憨憨地笑,曦娘却已有些懂事,只是恭敬而沉默,眼睛里满是疏离。
陈翊本就不善于与孩子相处,渐渐的也觉得无趣,去唐栖的次数越来越少,沈茂一直在忙着教他,他面对这巨大的商业王国,又重新提起了征服的兴趣,似乎是弥补自己曾经的失败,他更为投入而勤奋,事事亲力亲为,又勤于请教,又兼毕竟算学上有天分,倒让沈茂教得十分高兴,去哪里都喜欢带着他,自己那早就不爱请教自己的儿子倒退了一射之地。
沈茂也想曾以长辈身份想劝劝林萱,林萱却只是恭敬而有礼的微笑,最后却仍置若罔闻,沈茂到底是个男子,家里却一个女眷都无,只得长叹罢手由着他们分居不相往来。
沈霆却一直常常去唐栖,即使陈翊没去,他每次去总是带着些新奇玩意,对曦娘和福哥儿耐心细致得不得了,但有所求,下一次必带来,从无落空,又极喜教曦娘辨别玉器,两年来林林总总送了曦娘无数的玉玩,都不是十分珍贵却都小巧玲珑有特别之处的小把件,小摆件,曦娘看到陈翊没来,渐渐也放松了许多,对这个总是笑微微的伯伯印象倒是极好。
一日林萱从童乐坊回来,就看到沈霆正捏着个玉环在耐心之极地和曦娘、福哥儿在说话:“这君子比德于玉,孔子说过,玉有十德:温润而泽,仁也;廉而不刿,义也;垂而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专其终,诎然东也;瑕不掩瑜,玉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回虹,天也;精神贯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不贵者,道也。”
林萱看他满口文绉绉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沈霆看她一身简单的蓝裙白衫,鬓边插着两支银簪,气色极好,长了两岁,那属于女子独有的韵味更为迷人,倒似一朵花渐渐的盛开了。他不禁也傻笑了下,林萱只是礼貌的福了福,便自进屋了,曦娘和福哥儿看到娘回来,也都一路黏着母亲进去了,沈霆仍有些惆怅的站着,一旁香附看他被冷落了,有些不过意,便替他倒茶道:“大爷请喝茶。”
沈霆却只是好脾气的笑笑道:“前边有带了些上好的松江布来,给弟妹和孩子们做几件衣服,还有些橘子,还请香附姐姐收拾了。”
香附只得笑着领了,沈霆便自告辞了。
沈霆自回去后,寻思了一通,倒是自去找了沈茂,将调查来的结果给沈茂一一说了。
沈茂听了却是惊的唇白面青,沈霆道:“如今摄政王已是羽翼丰满,御座上那小皇帝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只怕摄政王也是在找时机取而代之了,二弟……在我们这里,抛头露面,虽是多在商贾之间,迟早总会露相,这两年我也有意无意地在遮掩,如今想来终究不妥,朱允炆雄才伟略,将来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有一丝风声透露,我们就是族灭的下场。”
沈茂虽是从商多年,如今却也失了主意,神魂不定道:“如今且该如何?”
沈霆道:“不如父亲带二弟去海外走走。先走个几年,待国内局势稳定些,他出外数年,体貌有变,兴许就难以被人认出,最好是在海外能找房妻室,安居海外,只要远离国中,倒还安全些。”
沈茂徘徊一番,沉思未决。
沈霆道:“接下来便到三月了,春暖花开,我已安排了一支船队出海,爹爹需得尽早拿定主意,须知沈家是祖宗精心谋算留下来的退路,却不是复国的工具,若是留着二弟时间长了,事泄,沈家虽然富可敌国,依然能被碾为齑粉!”
沈茂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儿子提出的方法是最稳妥的,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你弟弟那边,须得缓缓去说,他从一国之君沦落如此,切不可伤了他的心。”
沈霆道:“交给我吧,我去和他说。”
一时果然过来与陈翊商量,只谈论海外风光如何如何,诸国风情,又道如今沈家正有支船队,父亲正要出去,果然陈翊听了也有些心动,他如今藏着身份,只看国中渐渐安定,自己回京却是无望,心中已是有些明白自己再难恢复皇帝的身份了,也有些看开了,而藏身于民间,他又十分怕遇到认识的人,而且从前认识自己的玉婠,若是将来说漏嘴,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怕腥风血雨又起,倒连累了沈家,只是想过些平淡日子,听到海外风光如此,不禁也想起小时高祖说过的大地是圆的,外头还有广大天地的故事,也有些跃跃欲试,问了时间,欣然答应,便开始收拾行李,商量置办出海的货物不提。
沈霆看他答应了,却又寻了个时机道:“若是出海,恐怕数年方归,依我说,不若与弟妹的事情了了算了。”
陈翊道:“如何了结?她只不肯见我,孩子又都只认她。”
沈霆叹气道:“我冷眼观来,其实二弟你并不十分爱慕于她吧,不过是敬她护了你子女出来罢了。”
陈翊迷茫道:“爱慕么?”
沈霆笑道:“二弟,爱慕一个人,应当如诗经上说的,辗转反侧,寤寐思之,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般,你可曾对弟妹有过这样的感觉?那种只想日日夜夜在她身边,一刻不离,她想要什么,你便给她什么,只想满足她,让她微笑,让她幸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般的感觉。”
陈翊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她毕竟是我儿子的生母……”
沈霆笑道:“你出海几年,海外女子多的是,将来只怕遇到合适的,到时候你说你家里有妻室,哪个肯嫁你?何必误了她?以后倒是成了怨偶一对,不若与她和离了,你潇潇洒洒出去,若是遇到合适的女子,便可让我爹做主,纳为妻室,国内有我在,自然是护你一双儿女周全便是了,若是她改嫁了,我便有理由将一双儿女以沈家子嗣为由收回,好好照顾,你看好不好?”
陈翊叹口气道:“再说吧,她性格一向柔婉,料不到这次生这样大的气。”
沈霆暗自撇了撇嘴,也深知点到为止,顺其自然,没继续劝说,下去自安排不提。
京郊,刘明舒正在庄子里百无聊赖,有些想从前和懒龙在江湖上肆无忌惮,张扬的日子,她本就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拘在庄子里如何耐得。只是父亲和大哥调了许多女卫来,也时常过来陪她说话,母亲甚至对外说养病,直接来了庄子调养,日日陪她,她看着母亲老了许多的样子,也心酸,不敢再离开。
这日着实无聊,她自拿了弓箭,到庄子后射靶子玩耍,春寒料峭,她纵马在林子里头跑了一圈,只有些嫌林子太小了些,舒展不开,便又回了来,却出了身薄汗,便自去温泉里洗浴,却是屏退了大半丫鬟,自去泡着。
这温泉池子建在山洞深处,十分宽大,据说从前高祖也常来和青田先生一同泡澡的,因此石床、石凳、石阶等一应设施极为齐全。
水里有淡淡的硫磺味,刘明舒闭着眼睛泡了一会儿,却倏然有感,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朱允炆一身黑袍,站在岸上,惆怅地望着她,旁边的丫鬟却是已经晕倒在地。
刘明舒吃了一惊,转念又想起他妻子已有孕的传闻,上次母亲亲和自己说的,不禁心中一阵酸涩,淡淡道:“原来是摄政王驾到。”
朱允炆看她如此生疏,心下酸楚,两年没见,她玉容稍减,面上那股傲气却一点未削,他涩然道:“阿纤,你知我的心,不要这般生疏。”
刘明舒缓缓地自水里石阶走上去,毫不介意自己的裸背全露于外,拉起旁边的石床上的浴衣,慢条斯理的穿上,道:“听闻摄政王妃已经有孕,摄政王大业稳固,不知还念着昔日微时那一点点露水情缘做什么呢。”
朱允炆想到府里的徐若璠,也不由的语塞,心下有些惭愧,又道:“阿纤,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一直有着你……”
刘明舒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刚披上的雪白皮裘衬得她浴后的皮肤粉红致致,她笑道:“摄政王你骗谁呢?我在江湖上两年,你一次也未来见过我,只在忙着你们男人的大业,现在又来做这一番故剑情深给谁看呢?我刘明舒在你的心目中,低于你那权谋大业,现在又低于你那已经有孕的王妃,不过是因为一直得不到,所以心中留恋罢了,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摄政王吧。”
朱允炆数年心中的思念,却被她一语全数掩过,不禁有些羞恼,看她清减后的脸拥在雪白狐裘里,却又心中一软,只当她在吃醋,忍不住踏了几步上前,想要拥抱于她,不料刘明舒却一翻腕,从氅下翻出一把雪亮的柳叶尖刀,刀尖对着自己冷冷道:“你若上来,我就只好死掉给你看了。”
朱允炆呆住。
刘明舒冷冷道:“我罪孽满身,无脸苟活于世间,如今不过是父母之恩未报,苟延残喘于这世间,摄政王还是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