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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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馆出来时, 已经是夜晚了。

周敦要带鹿行吟上去看一看,而顾放为有点闹肚子,借了店家的洗手间,所以没跟着上去。

鹿行吟看完一圈后下来, 没见到顾放为, 于是就在路边等。小雪天, 地面湿滑, 他垂眼看已经被行人踩得脏兮兮的路面, 看被泥水染成栗色的冰慢慢消解。

大概二十分钟后,鹿行吟才感到手机振动了一下, 打开一看,他的社交账号弹出了一条消息。

【15th】:你在哪里,我在刚吃的葱爆大肠店的门口。

他用的这个账号给他发信息,而上次他们对话时,还停留在顾放为告诉他校园卡放在哪里。

鹿行吟用冻僵的手指慢慢打字:“我也在门口,没看到你。”

【15th】:“我知道了,我过来。”

十几秒后, 鹿行吟看见顾放为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身上衣服换了,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很随意地说:“他们这洗手间有点脏,洗手时沾水了, 我去隔壁商场专柜拿了一套新的换上, 耽误了一点时间。”

鹿行吟不说话, 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声音轻软:“你在生气。”

顾放为歪头看他, 桃花眼底风平浪静。

三秒之后, 顾放为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 揉了揉头发,低声说:“那你不跟我解释一下,也不哄我?”

鹿行吟还是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伸出冻得苍白的手:“你把我晾在这里挨冻,也没有哄我。”

那双手细瘦苍白,手腕细得过分,仿佛一掐就能断。

顾放为一看这种眼神就受不了,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荷包,随后整个人走上前去,将他抱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头顶:“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把你丢在风里十分钟。”

“冷战很幼稚,顾放为。”鹿行吟轻轻说。

“那你说嘛。”顾放为扣着他的指尖,用力焐热,声音沉下来,有点委屈,又有点认真:“——代考是怎么回事?”

“以前缺钱,帮人代考,助攻。”鹿行吟说话的时候,白汽飘散在风中,“职高的考卷,数学,一次八百。普通中学考试助攻,会考……两千,中考,不敢做,只有小地方的能做。”

“别说了。”顾放为眉毛跳动了几下,声音有点冷。

鹿行吟安静地看着他:“但是这是现实,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我不是女生一样。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分——”

“不说这个!”顾放为觉得自己刚刚的一些小憋屈,瞬间胀大成为了压不住的火气,鹿行吟总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把他逼疯,“有必要吗?”

他更委屈了,漂亮的桃花眼里透着某种偏执,声音低哑又失落,“你怎么总让人这么生气?谁还没跟别人吵过架,我昨天飞过来陪你,分手两个字是随随便便提的吗?”

“你真的……”顾放为喃喃地说,“你要气死我,弟弟。”

鹿行吟低下头。

顾放为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哥哥对这些事……”

那是他经年的噩梦,一直不肯去考试的理由。鹿行吟带他走出去,或许一切朦胧却狂热的喜欢和依恋,不止起于那个并排坐在科技楼教室的夜晚,从鹿行吟这个人出现在他生命的一刹那起,他就隐约感觉到,这是个会带来地动山摇的人物。他和他此前所见的一切人,都不同。

现在知道鹿行吟还做过这些事,不啻于一种欺骗和背叛。

“对不起,哥哥。”鹿行吟说。“我没有零花钱,要给奶奶买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缺钱。”

“这边的……爸爸,妈妈,给我校园卡里充了两万块,但我没有现金去书店买书,所以去群里卖饭卡额度。我现在已经没有这样过了。”鹿行吟还是轻轻说,“真的没有。”

那副模样,不是辩解,不是解释,只是某种坦然的陈述——像是提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所以能够接受任何结果。

“……小计算器。”顾放为扣住他的手指,温声说,“跟我回a国吧,今年我们一起过年。”

鹿行吟还是不说话。

顾放为低声说:“……哥哥是生气,但是哥哥不怪你。他们对你不好,我知道。但是哥哥以前跟你说过,不自在,对你不好,不是咱们现在的问题,霍思风就是霍思风,霍爷爷唯一的亲孙子。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以后哥哥给你钱,好不好?你帮我做小机器人硬件,我给你工资。”

“你天天熬夜修理东西,能赚几个钱?”顾放为声音也低低的,“就为几个钱,这么糟蹋自己的才华和时间,不值的。为什么不找哥哥要钱?”

“你也很穷。要做小僵尸。”鹿行吟说,“而且找你要钱,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找老头子报销用的都是你的名号,这钱本来就该是你的。长辈给你的,你就拿着。”顾放为不容置疑,把他手机抢过来,给他转账了一笔五千块,“哥有钱。”

他很快又看到鹿行吟之前的往来账单,看到了周敦给他的一万块,眉头皱了皱:“他给你转账干什么?”

鹿行吟小声说:“竞赛培训,出去,要钱。报名班级,也要钱。”

“以后和这个人少点来往吧。”顾放为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皱着眉头,又给鹿行吟转了一万块,“哥哥都转给你,你把这个钱还给他。”

鹿行吟指尖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道有时候没得选,在那么早的时候,尝过放弃原则的甜头,试过来钱快的捷径,有时候没得选。

如同当年那通竞赛委员会打来的电话,对面温柔的声音问他:“确定不上诉吗?”

不上诉,就是自己承认作弊,自己坐实不公正、不清白的结局。

他注视眼前绿色的玻璃,被日光照射得晶莹剔透的厨房瓶瓶罐罐,瓶瓶罐罐底下压的是鹿奶奶的手术建议书。五万,开刀手术,他们这个小家一整年都未必能赚来。

“你不信我们吗?卡可以先给你,定金可以给你看看,两万五,你自己去银行查。我们就是五万买一个名额的,前十名一等奖保送繁星中学,后边十一、十二名、十三名,你说他们家长急不急?前面的放弃一个,后边就顺延一个有机会。小朋友,眼皮子不要太浅,你以为没人用五万买你一个不申诉很亏吗?人家五万买的是繁星中学保送名额!你还小,可以重考一年,不是什么大事。想好了,来联系我们。”

那个日光透亮的下午,他说:“不上诉。”

鹿奶奶教过多少次,做人要自尊自爱,要有尊严,可是没有任何人教他,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该怎么在生死面前拥有尊严。他看见的是鹿奶奶被神经压迫影响到视力的样子,见到她经常重心失衡摔倒在家里的样子。

——有什么选择?

鹿行吟一字一顿地说:“周敦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