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的女尸,是龙东大楼1002室的住户,在这幢住了500户人家的高楼里,独门独户的单元,也许没有一位邻居能够叫出她的名字,否则不会尸体在水里泡了好几天,也没有人发现这家女主人许久未出现了。
黑搜查了死者的卧室,里面都是堆积成山的化妆品和琳琅满目的衣橱,然而奇怪的是,像死者这样一个爱美的单身女性,她的房间里居然找不到一张照片。
黑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私人物品杂乱地堆放在卧室之中,床上却是一丝不苟的整洁,两只刻意被摆乱的枕头,是伪造现场最有力的证明。有人把原本凌乱的地方整理过了,目的就是为了毁灭证据。
他继续在卧室里一寸一寸地搜查着,坚信自己的直觉,凶手绝不可能让所有的证据都销声匿迹。
突然,死尸所在的鱼缸发出一记闷闷的声响,尸体在水里诡异地翻了个身,泛起一片混浊的污水。
黑心中一怔,莫非是诈尸……
他放下一张从梳妆台上拿的健身卡,望向客厅的鱼缸,发现原本静伏的尸体浮出了鱼缸的水面。
原来虚惊一场,被黑触碰过的尸体,由于肿胀过度,自己浮了起来。
这点似乎触动了黑敏感的神经,他再度来到床边,将手掌插入床垫的下面,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他仍不甘心,索性将整张脸平贴在床上,把整只手臂插入床垫的更深处。
他的手终于触碰到东西了。
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笑意,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低头抽回手臂的时候,黑发现地板的缝隙间,露出一根短短的头发,虽然房间里没开灯,但被染成了棕黄色的头发还是非常容易识别的。
龙东大楼下又是一阵警鸣呼啸,刚才黑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接到了报警电话后,方才在楼下办案的警员们又折了回来。
地板上那根棕黄色的头发,就像一针兴奋剂注入黑的体内,没有等警察上楼,黑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已经搞清楚了,鱼缸里的死者不是死后被扔进鱼缸,而是在鱼缸里被淹死的,这里正是杀人的第一现场。
梳妆台上的某处,夹着张不起眼的健身卡,在黑关门的一刹那,也被风吹到了地板上,飘进了橱底的最深处。
从1002室走出来,黑没有往电梯里走,而是继续走上楼梯。
黑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这种特殊的能力从何而来,是否这个世界上还会存在着同类。知道他拥有这种能力的人,都认为拥有这种能力是上帝的眷顾,甚至羡慕不已。可是他们不知道这种能力让黑变成了异类,让他的生活变成了灾难。
七岁时,在过春节吃年夜饭的饭桌上,黑从摸着他的头故作疼爱并对他赞不绝口的舅妈眼中,惊愕地看见,舅妈在家里对弟弟说自己读书笨,是废物的情景。
当时,他不知这是为什么,但从此以后疏远了舅妈。
九岁时,年事已高的奶奶在家里的床上故去,站在奶奶床头的黑,从奶奶微睁的眼中,找到了让全家人都为之争夺的存折和密码的下落,奶奶所有的子女都在家密谋过奶奶的遗产,那些自私自利的对白在幼小的黑耳边回响,让他的头都快炸开锅了。
从奶奶去世的那天开始,黑整整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他醒来后,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他发现那些发自他人内心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原以为那些只是自己的错觉,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一个九岁男孩,不该活在别人黑暗的王国之中。
可是,同年父亲去世,追悼会上矮小的黑踮着脚,在殡仪馆厅堂的玻璃罩里看着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微闭的眼眸中,再一次闪现出那位他敬爱的父亲生前不堪的隐私:父亲和他的婚外情人在谈论自己,以及另一张稚嫩的脸,另一个在世界上管父亲叫爸爸的男孩儿。
尽管只是片段画面,但已经深深刺伤了一个他幼小的心,黑纯洁的心灵疮痍满目,不再洁白纯真的灵魂上,从此不断结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疤痕,难以痊愈。
那一刻,他知道,他不再是个普通人了。
这并不是超能力,而是恶魔的诅咒,与他不可回避的命运紧紧相连。
黑并未离开龙东大楼,掌握真相的他正一步步地逼近,坠楼小女孩儿的惨死原因,和他自己童年的阴影如出一辙,也许当初的自己也该这么死掉,可惜他没有小女孩儿的勇气。
曾经年幼的他什么都没做,而现在,他该为小女孩儿做些什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楼道拐了出去。
片刻后,黑飞起右脚,大力地踹开了龙东大楼1502室的房门。
黑在小女孩儿和鱼缸中的女死者眼中多次看到了棕黄色头发的女人,凭借他多年的刑侦经验,早已猜到了那是小女孩儿的母亲,她的名字叫作“华榕”。
被捕捉到的影像中,1002室的女死者亲吻的女人正是华榕,这个吻的背后包含了多重含义。女死者的房间里竟没有一张生前的照片,一个女人没有照片代表着什么?
要么她没有过去,要么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过去。
一切都从那场手术后改变,那天起,“他”变成了现在的“她”,化名为马玲。死在鱼缸里的马玲所做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接近华榕,因为华榕是一个同性恋。马玲曾因为性别的原因被拒绝过,她不甘心,不愿善罢甘休,变性后不断引诱华榕。
尽管华榕已嫁为人妇,还有了一个乖巧的女儿,但华榕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总在伺机蠢蠢欲动。变性整容后的马玲,故意搬进龙东大楼,以全新的女性身份找机会引诱华榕,对华榕知根知底的她很快就得手了,楼道里充满欲望的热吻,是她们不为世俗所接受行为的开端。
热情澎湃的华榕完全没发现楼道转角处,她尚且年幼的女儿,正穿着睡衣站在那里,望着妈妈同一个陌生女子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晶莹的泪水在女孩儿脸上流淌,她强忍着不哭出声音,把随身的观音玉坠放进嘴里,死死地咬住。那位陌生女子看见了女孩儿,偷偷地朝她笑了笑,就像在说:你心爱的妈妈是属于我的。
马玲眨眨眼,用一根手指抵在了嘴唇上,女孩儿觉得这个阿姨的脸好丑好丑,她用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往家里跑,连那只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最心爱的猴子玩偶都不要了。
在华榕内心滋生的畸形爱情,自然会衍生出恶果。当马玲用她们之间的关系威胁华榕时,华榕知道了这一切全是她的预谋,马玲不拆散她的家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有她死,才是了断的方法。
在还不开放的社会关系中,为了保全自己隐藏多年的真实性取向,华榕愿意做出很大的牺牲。整件事剩下的唯一知情者,是自己的女儿。
在杀死马玲后的第七天,华榕的女儿坠楼身亡。
很明显,这个女人已经做出了抉择。
弄清了案件真相后的黑,也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故事到这儿,宁夜不禁联想起自己的处境,往往一个悲惨的家庭,深层次里总隐藏着病态的种子,催生它发芽的条件成熟时,往往就会将这个家庭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宁夜将这部小说作为自己生活的警示,未阻止悲剧的发生,妻子和女儿才是他人生的意义所在。
而小说并不是朝着人们的愿望发展,甚至违背作者的意愿在继续发展。
翻过一页,笔尖在空白页上停留良久。
宁夜突然像被附身似的跳了起来,推开稿纸,将手中的笔丢开。
今天的宁夜十分反常,他用力按住太阳穴,感觉里面似乎有另一个自己欲破壳而出,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精神疾病。
今天的写作状态和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一直主宰情节发展的宁夜,今天却不受控制地撰写着他的小说,双手仿佛在另一个大脑的操纵下,自己书写出新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