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默默在脑中记录下这电码——kids no move。
是的,花儿哥哥在对我说——kids no move,这是什么意思呢?
kids,孩子们,复数,指我们这里所有的人。
nomove,别动。
为什么,为什么别动?
初荷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一定是外面的花儿哥哥他们要有所行动,这是让我提醒同学们,在这个紧要关头一定不要乱动。
她心下豁然开朗,于是背着手,向窗外比出一个“明白”的手势。
薛怀安此时正一边敲,一边望着初荷伫立的窗口,一见初荷的手势,便知道这丫头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头一喜,收去鼓声。
他正要离开,猛地又想起初荷这丫头可能会为了向同学传达这意思,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心里立刻又担忧起来,连忙击出“咚咚咚”的一串鼓点儿,打出一个“wary”来。
初荷听见薛怀安用鼓声让她谨慎行动,随手快速比出一个“放心”。而楼下的薛怀安见初荷答得太快,又担心这丫头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叮咛放在心上,于是“咚咚咚”又是一串鼓声,再打了一个“wary”出来。
初荷性子硬,这个“小心谨慎”听了第二遍,已经有些不耐,又草草比了个“知道”。
薛怀安在下面看见初荷这手势比得更为潦草,半猜半蒙才能看出是个“知道”的意思,心里更是不安,越想越是害怕,举起鼓槌就要再敲一个“war y”出来。
不远处的李抗虽然不明白薛怀安在干什么,可是凭着经验和直觉,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他见此时薛怀安面色焦虑,全然不见刚才平静的模样,手中不断打出一串相同的鼓点儿,鼓声中隐隐透出急迫和不安,竟是失去了先前那种完美的、机械一般的精确韵律。
李抗知道他这下属虽然于刑侦上颇有天赋,可却是个七窍中有一窍未被打开的家伙,有时会有点儿呆气,若要执迷于什么,极容易一门心思沉下去。当此情形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还不及行动,只见一个身形矫健的绿衣人已经飞身而去,一把抓住薛怀安的鼓槌,以极低的声音带着愠意说:“薛校尉,够了,你当莫五是傻子吗。”
薛怀安抬眼看向面前怒视自己的常樱,陡然醒悟,一时也搞不清自己已经敲了几个“wary”,尴尬地松开被对方握紧的鼓槌,带着歉意地说:“抱歉,卑职的妹妹向来自行其是,卑职刚才一时焦急,只顾着提醒她谨慎行动,故此……”
薛怀安以为必然会被常樱一顿呵斥,出乎意料地,没等他说完,常樱一摆手,低声道:“别解释了,我明白,你只求楼上的莫五不要明白吧。”
几乎是与此同时,楼上的莫五将枪口缓缓转动,指向了那个背着手站在窗口的少女。
计
初荷对着黑漆漆的枪口,有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
枪口是那么黑,宛如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吞噬掉光、热、生命,以及一切进入它的东西。
她站在隧道的这一边,时光奇异地倒退,四周暗下来,暗到连自己也消失不见。
在这样胶着黏稠如乌漆的黑色中,她听见死亡的声音,那声音是金属切入身体时的锋利,血肉与刀剑摩擦时的震颤,灵魂飞离肉体时的诀别。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不害怕,心跳只是滞了一下就恢复到正常的律动,一下一下平静地跳着。
她轻轻闭上双眼,脸上呈现出奇异的安详神情。
莫五看着枪口下的少女,心中生出古怪的念头。
他记起很久以前,他去泉州港的时候,出于好奇,溜进给外国船员建造的圣母堂,在那里,他看见一些很美的画。有一张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她垂着眼帘,温柔地抱着一具男人的尸体,没有任何悲戚或者哀痛的神情,秀美的脸上一派安宁祥和。
“这是她的男人吗?死了男人她为什么不难过?”他问同伴。
“她是圣母,那是她的儿子,上帝之子耶稣。关于这样的神情,有两个解释,一个是说,圣母其实早就预见到儿子的死亡以及后来的复活,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另一个解释说,她神情安然平静,只是因为她真正地了解什么是死亡。”
“你觉得哪个解释对?”
“我喜欢第二个,第一个嘛,如果可以预知未来,人生是多么没有趣味。”
那么,这个女孩儿呢,为什么她脸上也是那样的神情?这样年纪的女孩儿,面对这样的情形,不是应该腿软、颤抖、哭泣、失控才对吗?
她是可以预知未来,还是真正地了解什么是死亡?
莫五想着,略微有点儿失神,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挪开到那边去,别挡在窗口。”
初荷没有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睁开眼有点儿讶异地看着莫五。
“看什么看,挪开,快点儿,想被老子轰死吗?”
初荷依言离开窗边,只听“砰”的一声轰响,莫五向窗外射了一枪。似乎是有些弹丸打在了窗外的榕树上,呼啦啦,好一阵枝叶摇响的声音。
屋内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几乎是在枪响的同一瞬间响起来,莫五无视这些尖锐的叫声,冲着窗外喊道:“你们别想搞古怪,再敲那个破鼓,老子的枪可就不是射树了。”
初荷听见莫五这么说,马上明白过来,原来莫五只是猜出来外面的鼓声有什么门道,可是并没有看破她正在和花儿哥哥联络,心中一宽,趁着这个有点儿混乱的时候,伸手在课桌上的砚台里蘸了点儿墨汁,在手心里快速写下“勿动”两个字,把手往后一背,不易察觉地挪了几步,站到瑟缩在一起的同学们中最靠前的位置,展开手掌,拼命地摇晃着。
“莫五,你不要动那些学生,你不杀人,什么都好商量。”常樱大声冲二楼的窗子喝道。
“哼,老子现时没杀,但保不齐将来不杀,快去给老子准备东西。”
常樱听了舒口气,看向脸上几乎失了血色的薛怀安,轻声说:“好了,没出大乱子,后面我来解决,这件事到此以后薛校尉请回避吧。”说完,她转过身,径直向楼里面走去。
薛怀安自然知道自己刚才所做违背了锦衣卫的行动准则,心中颇为惭愧,讷讷地站在一旁。但他心中担心初荷,只好竖起耳朵拼命去听楼里的声音。
他隐约可以听见常樱叫门的声音,然而到底在说什么却听不清楚,但是莫五那一边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常樱的努力犹如石砾投入幽深的死水,激不起半分波动。
大约一炷香工夫之后,常樱黑着脸走了回来,道:“他说要说的都和你讲过了,一句也不愿再和我谈。”
也许是不希望看到那么激烈而暴力的场面吧,薛怀安听了,不知道怎么心底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常百户,恕我直言,这莫五身上可是携带了什么重要情报,所以放他不得?”李抗问道。
“身上携带了什么不知道,可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威胁,他潜伏于崇武军港五年,现居军器库司务一职,对大明水军武器了如指掌,最近要下水试船的无敌战舰也一直在崇武港口做最后的整备,这一次我们损兵折将,掘地三尺才把这个老鼠给挖出来,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明。”
这时候,薛怀安忽然注意到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插话进来说:“常大人,庙里就快敲钟了,请大人速速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