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离开缇骑衙门,先在心中狠狠咒骂了崔执一番,可是骂过气过,又颇觉懊恼,她仔细想想与崔执的摩擦,总觉得如果她能言能语,可以温软委婉地和崔执商量,未必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样一思量,越发恨起自己来。
这样一路心事走着,不觉就到了绿骑衙门口,初荷在门口递了拜帖,便找了个阴凉地等着。不知是不是绿骑衙门所在偏僻的缘故,同时常有人进出的缇骑衙门相比,这绿骑的北镇抚司简直可以说门可罗雀,初荷等了好一会儿,见没人出来又没人进去,便有些着急,走到门哨处想往里面张望一下,却被门哨一瞪眼又给吓了回去。
大约又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有个绿骑力士走出来,高声问:“夏初荷是哪个?”
初荷从阴凉里走出来,冲那力士微微施礼。那力士瞧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吧,常大人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初荷一愣,忙掏出本子写道:“请问常大人何时有空?”
那力士斜觑了一眼本子,略有些不耐烦地说:“这等军务机密,是你这么个毛孩子能问的吗?有事快说!”
“那我在这里等她有空再见。”初荷又写了一句。
“随你,有的好等。”力士说完,转身走了。
初荷一日里在两个衙门口都受了气,心中委屈酸涩,然而想起第一日到帝都时,连叶家的丫鬟老妈子尚且欺负自己,如今这样的闭门羹便也忍得下了。
常樱总不会就住在里面不出来,我便这样等下去,终究能把她等到。初荷这般想着,索性往阴凉地里席地一坐,也不去管什么姑娘家的仪态,就和这绿骑衙门耗上了。
然而直等到日头偏西,眼前的绿骑衙门口既没出来一个人,也没进去一个人,初荷心上有些慌了,暗想定是有什么不对。恰在此时,有个年轻男子远远骑马而来,在绿骑衙门口下马后,拎出一个食盒,对门哨说道:“烦请交给常百户。”
初荷一听到“常百户”三个字,霍地从地上跳起来,冲上前双臂一伸,拦住了那男子。那男子见有人横冲过来,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定睛看清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便口气温和地问:“姑娘,什么事?”
初荷迅速掏出纸笔,写道:“请问您可认得常樱大人?”
“认识。”
“那可否为我传个话,就说惠安的夏初荷有要事求见。”
男子看完初荷所写这一句,略略思索一瞬,才道:“我并不知道她在不在里面,我也进不去,实在帮不上忙。”
初荷以为他是在找借口推托,又写道:“您不是来送吃食给常大人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男子看过笑笑,道:“夏姑娘,在下没有推搪的意思。我确实是来送吃食的,但是我并不知常百户是否在里面,我只知道她没有因为公务离开帝都,所以应该会收到我送的东西。”
初荷听得不甚明白,一脸疑惑之色。
男子大约也知道自己说得不清楚,指了指绿骑衙门口又道:“我来送些糕点,只是因为算着既然她在帝都,那总会回到这里,而如果回来了,错过吃饭时间又或者要熬夜查案,便可以有些吃食垫垫肚子。而你要是想盯着这门口等她出来却怕是很难等到,因为这个大门不过是个摆设,绿骑们平日里很少从此门出入,至于他们经常走什么偏门暗道的,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初荷这下总算听得明白,知道自己这半天却是白费功夫,一张小脸儿耷拉下来,沮丧异常。男子见她这副模样,似有不忍,问:“有什么事可以让我转告吗?或早或晚我终究还是有机会见她的。姑娘的事若是不方便说,我见到她的时候会告诉她去找你,还请留个地址给我。”
初荷施礼谢过,草草写了叶宅的地址交给男子,却仍不死心,重新回到阴凉里,盯牢绿骑衙门大门,仿佛是等待奇迹的发生。
那男子上马前行几步,回首看看初荷,摇摇头,又跳下马来,道:“姑娘,借纸笔一用。”
初荷递出纸笔,见他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又听他温言道:“这是常宅的地址,不如去这里找吧。只是今天就别去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去,天太晚你一个女孩子家不方便在外面,明儿一早去守着好了,她出门倒是经常比较晚。”
第二日,初荷起了个大早跑到东山常宅门口守着,待清早洒扫的仆役一开了常家大门,她便跑上去,递上拜帖。那仆役收了拜帖,道:“我家小姐还在休息,你晚些再来吧。”
初荷点头答应却是不走,只是在门边找了处不起眼儿的阴凉倚墙静候。仆役扫了她几眼,大约见她只是个小姑娘,便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因来得早,加之东山是城中官宦人家居住之地,本就比别处清净,街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初荷等得久了,有些无聊地四下张望,然而此处俱是官宅,每个宅子占地都颇大,一条巷子里只有几户人家,院墙又比寻常人家的高,所以除去高墙,不管是市井风情还是庭院美景都看不到,唯一的景致只有对面庭院里几棵长得高大浓郁的榕树探出院墙,垂下长长的根须,树荫间,似乎有雀鸟蹦跳。
目光在树影间逡巡之际,初荷忽觉树叶间有刺目的光芒一闪,定睛细看,隐约于树影中看见一人正拿着个望远镜在观察常家这边。微风骤起,树叶摇动,阳光从叶隙间漏下,穿过树荫直射在望远镜的玻璃镜上,便又是耀目地一闪。
夏日的阳光异常耀眼明亮,若非有这偶然一闪,躲在树荫暗处的人极难被发觉,初荷眉头蹙起,略加思索,决定去告知常家。孰料那对面树上之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将望远镜移开,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竟是昨日好心告诉她常家地址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在树上用夸张的口型无声说了句“等我一下”,便爬下树去。片刻工夫之后,初荷见对面院子的后门开了条缝儿,那男子迅速从里面钻了出来,三两步走到初荷面前,低声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初荷心头堆疑,看着他静待解释,心中暗忖常樱所在的绿骑职责特殊,经常和极危险人物打交道,故而多了个心眼儿,两手往胸前一抄,右手便借着左手的掩护探向身侧的皮囊,将藏在其中的手枪紧紧握住。
这男子显然不知道眼前是如此危险的一个少女,脸上仍是笑意盈盈,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初荷摇头拒绝。
男子略显尴尬,瞟一眼常家大门,压低声音说:“姑娘,在下肖泉,是对面肖家的次子,和常樱自小认识。”
初荷打量着眼前男子,中等身量,身材瘦削,二十来岁的年纪,肤色微暗,长脸上的五官虽然平常,可是样貌里透着股和善劲儿,倒是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然而再想想从昨日到今时之事,又颇觉此人行事讲不通,于是也不回应,仍是一脸警觉地盯着此人,握枪的手更是半分不敢松懈。
肖泉见初荷仍旧一脸防范的表情,擦一把头上的汗,踌躇一下,终于道:“夏姑娘,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想要知道常樱的行踪。比如她今天走得早不早,匆不匆忙,是不是没吃早饭,之后我才好安排应对。”
初荷听到“应对”二字,一抬眉毛,表示不解。
肖泉明白她的意思,偏过眼光不去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应对就是,比如要不要送早饭去绿骑衙门。”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反正,一会儿你见到常樱,问问她肖泉是谁,她也会告诉你。我们自小就是邻居,还定过亲。”
正说着,常宅的大门开了,走出个仆役对初荷说:“夏小姐,我家小姐已经在花厅等您了,随我来吧。”
初荷赶紧跟着就往院子里去,身后传来肖泉不放心的声音:“夏姑娘,今早的事你别和她说啊,我求你啦。”
叫cau-uchu的东西
坐在花厅里饮茶的常樱穿着淡青衫子藕色裙,虽说是女装,倒比绿骑的官服还要清淡几分。初荷头一次见到常樱这样清秀端丽的打扮,愣怔一下,才微微施礼。
常樱一直有意无意地想亲近初荷,笑着走过来,拉住她手道:“初荷,你怎么来帝都了?是一个人吗?”
初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泉州的时候,对常樱总有那么点儿“敌意”,然而此刻见了常樱,竟觉分外亲切,任由她握着,似是见了亲人一般。少顷,初荷拿出已经写好的纸张交到常樱手里,让常樱速速了解一下薛怀安现时的情形,之后才在本子上写了一句:“求常姐姐帮忙。”
常樱看着初荷的本子,半晌才道:“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不求人的性子,这常姐姐也是头一次听你这么叫,可是……”常樱略一踌躇,顿了顿,才继续说,“可是,这是缇骑的事情,我们绿骑怎么好插手呢。再退一步,就算我插手了,帮薛怀安查清楚这案子,却又如何,崔执奏他越权这一项,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初荷听了,急急又在本子上写:“是怀安哥哥叫我来找你帮忙的,他说只想要查清这案子,不用为他脱罪。”
常樱看后一愣,仿佛要再次确定般,问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