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个人会说实话, 普通如作者,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白胖子,依然号称自己是小黑胖子,就好像黑一点显得更健康更有活力。
邓绥虽然一心只想读书,不想进宫当嫔妃, 对皇帝无感, 对小孩子也没有那种没来由的喜爱之情,不喜欢也不讨厌。可是她只好坐在刘肇旁边,假装久别重逢很高兴,抱着揪着自己袖子的刘隆宝宝,假装自己很有母爱。迷惑不解的和吕后聊天。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互相试探, 吕后拿了桃子来祝贺她夫妻团圆, 她就顺势打听地府的生活。
她不沉迷于口腹之欲,而且那香肠也的确硬, 她喜欢柔软甜美的食物。现在拉拢这个明智谨慎、勤恳好学的皇后更加重要。她看的清清楚楚, 邓皇后和她的丈夫感情很奇怪, 虽然刘肇很喜欢她, 甚至有点迷恋, 但是邓皇后端庄大方之外没有重逢的愉快和独占皇帝的喜悦, 这和阴丽华、马明德又不同,阴丽华只是耐得住性子,碍于郭圣通当时在生气, 不想引发更大的冲突。明德皇后只是矜持, 眼中别有不同。邓绥和她们都不一样。
邓绥生前对吕后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恶, 现在倒是心情复杂,您老人家居然还有心改嫁?
读书不好吗?嫁人有什么好的,要被人约束,还要承担很多事。
有心问问高后嫁给谁了,又觉得打听别人家的私事不好。
吕雉看了她一会,又看了看梁氏,柔和的问她:“你怕什么?我这才是第一次见你,又没有凶你。”我还准备拉拢刘肇呢,你在扶苏身边言笑晏晏,见了我就避如猛虎,这可不好。
梁氏不敢抬头看她,怕得要命:“我,我生来胆小爱哭……”嘤。我好怕。
吕雉也不好主动提戚姬的事,以眼神示意刘肇。
刘肇专注的看着人世间美德和遵礼的代表人物,自己的皇后。漂亮聪明认真负责,这样的女人哪里找。朕真是慧眼识人啊!
吕雉干脆忽视了梁氏:“邓绥,你日后若想在衙门中谋一个差事,来找我。”
政哥当判官期间从很多来受审的鬼魂口中了解到邓太后的执政和为人,人间朝堂上的高官、各地的诸侯、外放的刺史、朝中的三公九卿和大小各级官员都丢给他负责判决,因为他足够聪明、足够宏观,能判的清清楚楚,被阎君打回来重审的几率极低。他从这些人的记录和偶尔的询问中得知了邓太后的全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拉拢她!举荐她!
邓绥的明眸闪亮亮,激动的向前欠身:“哦?这里的官府允许女人当官?”
她不想立刻就去继续工作,但是有工作机会是个好事呀,先休息一段时间,如果能在地府中继续读书学习,当一个官吏,白天忙一忙,晚上回来好好读书,这可好,生活充实又不用过于疲惫。
“当然,女鬼和男鬼没什么区别。带你来的鬼差中就有女人。”
刘肇说:“能,元帝(刘奭)现在住在镇外,他母亲和他妻子都在地府当差。”而刘奭本人则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在家呆着,不思进取。
邓绥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慨了:“陛下说的事可真稀奇。夫人,我看他们长得都一模一样。”
她称吕雉为夫人,因为她改嫁之后扔了皇后的称号。
“那是一种特殊的面具,以免让人拉关系认亲戚。”
邓绥对此大加赞赏:“妙极了!若是官员都能不泄露身份,那些人行贿无门。”
“不仅如此,还能杜绝结党营私。”
两个女人对于怎样压制官员膨胀的欲望和杜绝贪污受贿、徇私舞弊展开了热烈的探讨,探讨了半天才讪讪的想起来自己现在不再是太后,而是被阎君压制和防备的官员中一员……不管不管,有一个良好的体制令人高兴。
刘肇也参与了这场讨论,因为三个人的看法一致,他说话有点慢,全程只说了:“对”“就是”“好”……“邓绥?生前不见你说话这么快啊。”
以前在人间时,你说话总是慢慢吞吞,柔和而迟疑,尤其是在阴氏(他的第一个皇后)面前。
邓绥抿了抿嘴,也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她生前没有什么知己,皇帝去世之前,只能和后宫中的美人们聊聊天,她们虽然聪明(选拔有标准)好学(闲着也是闲着),但能谈得来的人不多。到现在见了吕后,地位相同,执政的方针也差不多,聊的别提多愉快了。
她直接问:“我与夫人一见如故,能否挑灯长谈?”
吕雉伸手拉住她的手:“求之不得。”
刘肇舍不得让久别重逢的美人留下,可是呢,要是说自己舍不得她,又显得好色,好色和贪恋温柔可是皇帝的重大弊病,会被人嘲笑。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老婆交出去,还得强颜欢笑:“你们只管慢慢聊。夜里路不好走,有长明灯也别急着回去,摔一跤可不好玩。”
赵飞燕赵合德姐俩就趴在窗口,整整齐齐的把头伸进帘子里看热闹。她俩笃定吕后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就大大方方的听他们聊什么,新来的皇后看起来一副严肃的样子,漂亮又冷淡。
赵飞燕砸吧砸吧嘴:“聊得好了就一起睡一觉嘛~”
赵合德搂着姐姐的脖子,亲了两口脸颊,又吻住她的朱唇,啧啧有声。
屋里只有刘肇见过这一幕,他还算平静,只是莫名的有点激动、亢奋,甚至没想到她俩在暗示什么。
吕雉:嗯?
梁氏:嘤?
刘隆:嘤?
邓绥:……还能这样?还能这样!!
路过的刘病已猛地抬手捂住老婆的眼睛:“别看别看。”
许平君:“怎么了呀?你又担心什么呢?”
刘病已心说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的妻子可不能这样,女人之间的交情真可怕。
吕雉对她们的冒犯不以为意,这两个女人没文化,并非存心污蔑自己和邓绥在夜里会干点别的事。
她能欣赏女人的美貌和歌舞,但没有任何染指的念头。
这屋子现在让梁氏暂住,她看了看三栋小楼,一栋是政哥的,一栋是张嫣的,一栋是自己的。那就回自己屋里去聊嘛。
邓绥窥得私下无人:“夫人,他们提起您改嫁的人,都讳莫如深,我不知其详,请夫人教我,以免无意中冒犯。”
吕雉问:“你觉得秦始皇如何?”
邓绥还以为她不愿意回答,认认真真的分析了秦始皇的功过,除了急躁和‘事繁民累’之外真是了不起,雄才大略。
吕雉等她都说完,才慢悠悠的告诉他:“就是始皇帝。”
“咦?啊!”邓绥又被震惊了一次。吕后改嫁这事儿不是很震惊,毕竟汉武帝的母亲就是二婚之人,再有个改嫁的太后也不出奇,他们生前又不是恩爱夫妻。她居然改嫁给……天啦!
“始皇帝也住在这里么?我只知道扶苏公子住在这里。”还以为是人质呢。
吕雉微笑:“扶苏和我儿子匹配良缘。”
邓绥学过本朝历史,对皇帝和男宠的各种故事不怎么关注,但了解的很全面。沉默了一会,思来想去,这两个人绝不是皇帝和男宠的关系,这可真奇怪了。
这两个不爱八卦的女人又开始谈起地府中的工作,吕雉给她介绍的很全面:“一个朝代灭亡之后,皇帝如果有人举荐,可以去地府做一员官吏。地府和人间差距不小,不收税,只把房子租给鬼魂,阎君不用管鬼魂的生老病死,也不用治民。”
又依次介绍了都尉、校尉和判官这文武两班,比人间缺了几个不需要的部门,度支部门比人间大,各个地狱也比人间的刑狱规模大得多。
邓绥对于未来的生活很期待,也跟她说了实话:“我当太后秉政这些年,常有名士说我终身不肯放权,天可怜见,我难道不想歇一歇么,每次听到各地灾荒,叫我夜不能寐。可是刘祜不成啊,急切傲慢,没有城府,又好高骛远,对百姓不关心,喜欢奢侈的生活,宠爱皇后以致偏听偏信。唉。”
吕雉点点头,心说这些当皇帝的人总觉得当了皇帝之后,不论怎么折腾都行,天下都不会出事。多傻啊。
邓绥提起下一个话题就有点兴奋:“我看光武帝修建了一座辟雍,在帝镇中能请诸子百家、古圣先贤来讲学吗?”
“不能。外面的人轻易不能帝镇。”需要阎君的允许,阎君显然没打算让孔孟来给皇帝们上课,其主要原因是——学了有什么用啊?
邓绥失望的有点明显:“那修建辟雍又有何用?”
吕雉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刘秀和刘庄的爱好。”
邓绥差点就说劳民伤财,突然想起来这不劳民,好吧。要做学问在哪里都可以,何必假模假式的修建一间专用的学宫,就帝镇中这些人,谁爱读书?她当年就在处理政务的宫殿中和大儒、博士(博学之士)们学习,哪有时间跑来跑去。
嬴政等了半天不见她回来,站在窗口看了看,天色渐黑,烛光摇曳,隔着帘子能看到两个美人儿姣好的侧影。两栋房子相距十几丈,普通人会趴在窗口喊一嗓子,问问媳妇儿还回来不。但他想都没想扯着嗓子喊话,默默的下楼,走到隔壁,上了二楼:“夫人?”
吕雉可愉快了,让你三年不回家!
“夫君,我和邓皇后聊得投契。”
邓绥一点都没有阻碍人家夫妻团聚的自觉,她不知道这对夫妻不是天天在一起,她自己又不想回去见刘肇,就理直气壮的向他问好,理直气壮的留下来。
嬴政也有事做,回去看扶苏记录的历史,看到半夜,抽出另一卷竹简,这上面挤在了抚养刘隆的记录。他回忆起刘隆已经在地府呆了很多年,怎么还是个小孩?按照一年一长,应该到十岁了,这小子吃好喝好,也不习文练武,不出力,这可不行。就去找儿子们谈一谈这个事。
推门而入。
叮叮当,叮叮当。
一个穿着小裙子抹着大红嘴唇的小木人手里拎着金铃,在他面前飘过。
核桃大小的脸上,画了两条线一样的眼睛,大樱桃那么大的嘴巴。吓了他一跳:“这是个什么东西?”
扶苏和刘盈正坐在一起,头顶着头,弓着背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用面粉熬制的浆糊粘东西,慢慢组装一些小木棍和木片,刘盈现在学了许多手艺,除了会做缓慢前进的小车、有风就能飘来飘去的木人、放一杯茶就能自动向前滑行的举着托盘的小人之外,还给扶苏哥哥做了各种攻城和守城的器械的等比例微缩模型。
杀猪的时候留了几条筋,小心翼翼的拴在只有二尺高的投石机模型上。筋在干透之后没有什么弹力,但强度很高,绳子没法比。现在这小小的模型也不需要强度,他用筋只是想要完美复原自己喜欢的东西。
嬴政震惊了,他惊喜又贪婪的看着这些东西,恨不得全部抱走。儿子屋里没有一本书,环绕墙壁的架子上摆满各种各样的器械模型,他认出来的就有投石车、弩车、带有小木人的战车、司南车、巢车,还有许许多多不认得的器械。
(✧◡✧)真好看!想要!!!
扶苏抬起头:“父亲?您怎么来了?”
嬴政已经蹲在架子旁边,轻轻抚摸这些战车的模型,穿铠甲的小人眉目栩栩如生,手里拿着精致的戈与剑,他又用指尖轻轻划过模型上的细细的筋:“真漂亮!这些东西是谁做的?”朕当年怎么没让工匠做一些摆在屋里呢?工作之余看看这些东西,多么快乐啊。
刘盈擦着汗:“陛下,是我做的。”很不务正业的样子,但是扶苏哥哥很喜欢呀。
嬴政席地而坐,把这些小小的器械依次玩了一遍,又指着不认识的东西一一问了用处。
扶苏知道的就给他讲:“这是攻城用的云梯车,这样看着不清楚。”他一手托底,一手捏着车身,从架子中取下来,搁在桌子上。一尺长的底盘上有一个斜搭在支架上的一尺长小梯子。轻轻拨动看起来像水车的大转盘,转盘上缠绕着细细的丝绳通过高处的转轴,拉动梯子。这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折起来的梯子,第一层的梯子是固定在架子上的,而第二层的梯子随着绳子的旋转,被拉直,最终稳稳当当的卡住。两架梯子接起来,足有二尺长。
矜持让始皇不能说真好玩,但他满脸写着的都是真好玩。
“您看我这个!”刘盈举着打夯专用小车膝行过来,这小车完全复制了墨翟的设计,挂着一块被磨的平平还打了小洞穿过绳索的石头,石头只有绿豆饼大小,他用指尖轻轻推动小车的侧面,整辆车都在转动,机关互相影响,拴着小石头的绳子不断被拉高又突然松开限制,嘭的一下砸在桌子上上。
扶苏去拿了一个蒸的馒头,切了一片,搁在石头下面。
父子三人耐心十足的推着打夯车,砸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把蓬松的馒头砸的和死面饼差不多,十分满足。
嬴政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来玩的,就严肃起来:“那个小孩怎么回事?我不常关注地府的事,他应该有十岁了吧?”
扶苏解释说:“父亲,您看地府养猪都长得这样慢,养大一个小孩子岂不是更慢。”
他说的好有道理。
“他怎么还住在这里,他没有宅地么?”
“有,就在刘炟隔壁。”扶苏看出父亲的不满,自觉的解释道:“梁氏不敢搬过去,刘肇不会照顾小孩子,又不肯替儿子盖房子。她们住在这里很乖觉,梁氏帮我们织布。”
嬴政敲着桌子,严肃的问:“刘隆算什么?嗯?是你们的养子吗?还是质子?他长大之后是什么立场?你要教他习文练武么?”如果能确保这个婴孩长大之后会对扶苏会很忠诚,那么就好好教他,因材施教,让他学的满腹经纶武功超群,如果他的立场未明,也有背叛的可能,那就什么都别教他,别让他留在这里。扶苏的心很软,如果亲手养大的孩子在下次交战时和他刀兵相向,他会伤心。
一个只能说几个字的小宝宝,怎么确定立场?当然是用孝道来捆绑。如果他是刘肇的儿子,他就只能站在父亲的阵营的中,如果他被送给扶苏做养子,就应该改名换姓,并且只能孝顺扶苏,就这么简单。在赢秦阵营中,所有跳过来的汉朝皇帝都是父子关系非常僵化的,刘盈恨自己的父亲,刘病已没见过父亲,刘箕子的父亲不在这里。
刘盈说:“陛下,我和他们谈过几次,刘秀刘庄刘肇都不情愿,说这事让他们颜面全无,拿子孙送人。”
嬴政不满意的看着他:“嗯?”
扶苏伸手摸了摸刘盈的头,心说他真是不成熟啊。
垂下眼眸,平静之下有些淡淡的哀伤:“父亲,我不想要儿子。我若真想要,他们反对也没有用。”我的妻子,我的儿女,他们不能被别人取代。
嬴政对于他这话很满意,这才像我。执政不是和人商量,事事都要征询所有人的意见,那成了什么?泛滥的欲望会影响执政,但真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抓到手里。
他忍不住问:“你们每天晚上就研究这些小东西?”如果我没记错,你俩号称是…吧?为什么一副同窗好友的模样?
俩傻儿子一起点头。扶苏赶紧解释了一句:“我们白天耕读,夜里打发时间玩。”我读书哒!
刘盈也补充道:“我们也在修行。”
嬴政满意了,有点想问那个法门修炼到最后能生孩子,都说男鬼和女鬼没什么区别,你俩会…不不不,不问,不想知道。
等他走了之后,刘盈呼的长出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见到陛下还是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