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刘恒是众多皇帝的偶像,虽然他低调, 朴素, 仁爱, 内敛,孝顺,没有脾气,但是他国家强大, 人才迭出, 还全是忠臣。后世崇拜他推崇他的皇帝们,都本着一种‘偶像这么厉害, 我也一样可以’的心态吹捧汉文帝。细论起来, 其实汉高祖更厉害,但有三点不能被崇拜,第一,他当众抱着戚夫人接见大臣, 还曾经和男宠缠绵到樊哙闯宫叫他起床。第二,他曾经骂人骂到女婿的官吏愤然谋反。第三, 也是最隐晦的一点, 他是平民,却狠狠的击败了贵族。
前两点好像是昏君的标配,暂且不提, 第三点确很关键, 如果过于鼓吹汉高祖, 岂不是让天下百姓都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虽然他们现在也知道的很清楚, 但还是要避讳。
皇帝们:汉高祖厉害!但是我们喜欢汉文帝!
郭威的偶像和目标也是汉文帝,只可惜同样经历丧妻丧子事件的人状态不一样,他称帝之后砸毁了一匹金玉器皿,认真治国,可心中的酸楚无处发泄,这可不是杀了刘承佑一个人就能了解的。临死前嘱咐郭荣:“我见到汉朝陵,唐朝十八座陵寝都被人挖掘盗窃,那都是埋了太多钱,只有汉文帝一贯节俭人所共知,简单的安葬在霸陵上,至今完好无损!我的陵墓务必从简,不要惊扰百姓,不要石人石兽,那都没用,用纸衣装殓,用瓦棺作椁,叫众人都看清楚皇帝没有陪葬品。每年寒食节派人来扫墓,不来也行。但要在我战斗过的河间、魏府、澶州埋下剑甲,在称帝登基的濮阳葬通天冠绛纱袍、东京埋平天冠衮龙袍。”
郭荣含泪答应了。他又安排了两个人当宰相辅佐,当夜病逝。
汉文帝刘恒本人正在地府开会,与会者除了太史台之外,还有一脸疑惑的扶苏、宇文邕和李豫,可以说是秦、汉、十六国、唐各来一个代表。
为什么没有隋朝?因为杨坚在小帝镇出现之后,每每觉得尴尬,别人议论起这些篡权的大臣时,总会提起仁君隋文帝。还有一点,现在这个议题不适合他来参与谈论。
宇文邕笑道:“这也值得让他避讳么?谈的又不是皇后的危害。”
众人哈哈哈的笑了一会,在座众人,没有一个怕老婆,和他杨坚不是一类人。
刘恒问:“扶苏,你何故一脸迷惑?”
扶苏怅然道:“家事烦扰。”前天晚上自己喝自己酿的酒刚喝醉,忽然收到纸条,给我一天时间,总结好自从佛教传入中原的兴衰原因……我父亲真是爱我,对我念念不忘。
幸好这些年积攒了很多文章,把三次灭佛和几次佛教大兴事件发生时自己记的感言整理了一番,凑了一篇,一大早就交了上去。得到一小篮桃杏,还有这次任务。
刘恒心说:不知道是惠帝兄长的情调,或是那位阎君又看你哪里不好,我看你很好,挺可爱。
这次会议由太史令主持,他也有点蒙:“以前……从来不让史官参与朝政劝谏。”虽然咱们这次也是总结历史经验,但……找太史台的人来参与,真是专业对口啊。
探讨的是《人间佛教大兴屡禁不止,为何在阴间不能兴盛如人间》和《佛道与国富》这两个话题。
这两个问题其实都很简单,人间佛教大兴是因为上到皇帝、王侯将相,下到黎民百姓都争相布施供养,为来生求福,死后就是来生。还有一个,和尚可以免赋税劳役,和尚的家人也可以,有些地方的人为了合法避税,如果生了三个儿子,必然把其中一个送去当和尚或当道士,具体是什么,看当时谁更火。阴间卡死了赋税和劳役两条,虽然又几次小小的暴力抗争,但很快就平息了。
如果是这么简单的事,不值得一谈,还可以往深处挖掘。
李豫沉吟良久:“早些年,人们寄希望于清官侠士,到后来,清官难觅,侠士无踪,万般无奈祈求因果报应。”有文化的人说天命,没文化的说因果报应。
实不相瞒,他当年在弟弟死后,也天天等着张皇后遭报应,后来瞅准机会,来了一套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众人纷纷点头。
另一个话题更大,国家富强→大兴寺庙→剃度僧尼→增加庙产→国家缴税土地和劳动力减少。
国家贫弱→赋税繁多→出家避税→和尚增加→国家劳动力减少。
皇帝和大臣们陷入沉思,为什么不论如何都是国家劳动力和税收减少?
我们怎么就这么吃亏?怎么只有我们吃亏?还能不能好了?
太史令说起另一个原因:“说起当年,齐明帝萧鸾。”不知道他怎么能算是明帝。“延兴建武中,每一行事,辄先烧香火,呜咽涕泣,众以此知其夜当相杀戮。”
萧鸾也知道自己杀害宗亲是很恶毒的罪行,所以他动手之前要先去祷告。皇帝和宗亲经常给寺庙大量捐赠,其实是因为亏心事做太多吧?
李豫心说:多亏得到通知要一个唐皇帝来开会时来的是我,倘是别人,恐怕他们都会有些尴尬。
众人议论良久,又找出一个理由,道家求长生,佛家求来生,香客自行选择对症下药。今生太苦时,寄希望于来生的人更多。得意自满的人吃丹药,希望延长今生的享乐。
最后决定组团去地府的寺观探访一番,看看如今的局势情况如何。
双方现在的超度法会都少了很多,清雅却不安静。刚走到道观门口,就看到两名大美人携手而来,看穿着气质便不是宫妃,但具是绝色,又有才气环绕,和那些美貌却无知的妇人相比大不相同。
原来是薛涛和鱼玄机,二人生前未能见面,鱼玄机死后去买薛涛笺时,见到了薛涛本人,当即引为知己,时常把臂同游。
又往里走,见几名妇人正在拜神。他们不知道,其中一人就是柴皇后,正在祝告丈夫长寿。
这里有些萧条,众人猛地想起青石山,那里真有神仙啊!
在道观里有几个卦摊,其中一个是于吉在这里玩耍,另有李淳风在这里练习,以前是掐算过去未来,现在是只掐算过去,又不能辅以相面,冻饿而死的人或许保持着年轻时富贵的面相,只能完全凭借周易推演——很有趣。
李豫忽然心中一动,过去找了最老的老道士:“道长,我想卜算前程。”
于吉抬眼一看:“唔,不如你过去。天高海阔,真龙岂会腾飞?”
路人甲乙丙丁窃笑,他们都找最仙风道骨的道士算命,不找这个整天打瞌睡的。
李豫豁然一笑:“所言甚是。”
搁下一块拜占庭金币,不问别的。他说得对,就算阎君也不如人间的皇帝肆意,人间的皇帝号为真龙天子,但总归不能腾云驾雾。之前被太宗拎着飞了一圈,那感觉真好!
这群人又往地府唯一的寺庙——居士们集会的叫做道场,和尚们在山里结庐而居也没人管,但合法的寺庙只有着一座。
正好看到一僧一道在互相鄙视。和尚轻敲檀板,高声唱歌:“羽服黄冠,早发修真志。炼药烧丹,养性还元气。苦行劳神,指望登仙位。莫恋遗形,来受甘露味。 ”
(译:你修啥了你也没成仙啊!你个鬼!)
道士不甘示弱,拿着乐器叮叮咣咣:“身着缁衣,摩顶来受记,奉戒持钵,功行多累积,未明禅机,不达西来意,圆寂觉灵,愿承恩光力,专等今宵,来赴甘露味。 ”
(译:吹,你继续吹,你成佛了?你也是!)
双方的簇拥在旁边站脚助威。纷纷给自己支持的一方扔钱,要把支持量化,并具体展示出来,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扔钱。
走来走去,忽然见到了孔子在寺庙里看书。众人大惊失色:“夫子为何在此?”
如果夫子也皈依佛门,那儒释两家的争端岂不是一败涂地?
傅奕、韩愈会大哭着去投胎。
孔丘合上手里的经书:“不了解他们,我怎么评判?”礼乐忠孝几个角度都被人说了很多很有道理的话,他就想看看,这又不是歌舞享乐,怎么会敌得过道理?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讲道理和礼法经常无用,就想知道为什么没用。
……
郭威去世这消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郭荣(柴荣,当前用名郭荣)是很伤心的,自从他考虑要当皇帝这事儿之后,作为现存的独子,他没有任何障碍。
继位之后开始制定十年计划,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这三件事可以尽量同时做。
刘崇开心的要死!他就是那个被晃点的节度使,他和他儿子是三大节度使,本要发兵征讨郭威这乱臣贼子,郭威晃点他们说让他儿子当皇帝,他当时退兵。郭威立刻登基。
他后来去找契丹认了父子关系,但称为叔侄,他当然是侄子。(耶律璟:爸爸!我也认了儿子!)继续和周打,打不过。现在趁着老东西死了,赶紧称帝兴兵。
郭荣:“(⊙_⊙)我父亲还没下葬,先御驾亲征!”
冯道颤颤巍巍劝谏:“不可以啊陛下!”
郭荣用谈起偶像的语气说:“昔年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亲自出征。”新娶的媳妇很好,生了儿子,国祚延绵不成问题!不会像武周那样短暂。
冯道:“陛下不能和唐太宗相比。”
郭荣也不生气,确实差了点:“汉军是乌合之众,我如泰山压卵。”
冯道慢吞吞的说:“陛下不是泰山。”
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无数个善于吹嘘的皇帝,每一个都觉得自己好了不起。自唐以后,统共五代十国,我看到了四个朝代覆灭。十国之中,灭亡了三个。五代之中,七个皇帝具有雄才大略,他们开创江山时,哪一个不是两鬓斑白,哪一个不是朝廷栋梁?哪一个不是能征善战?国家的心腹大患不在外面,就在朝堂之中,就在御座之上!我的心都要碎了。
郭荣大怒:你这老头太会抬杠了!当即给他安排了一个苦差事:“先帝的山陵使一职,教给你了。”
冯道眼前一黑,心说自己要死。山陵使,主管皇帝丧葬一切事,从选址,亲自勘察,营造,选日子下葬,到主持完整的葬礼…虽说大行皇帝要求薄葬,能省很多力气,可他还要求在各地埋葬衣冠剑甲…看看汉唐的皇陵都在哪儿!在遥远的山中!这一把老骨头怕是要在马背上颠碎了。
……
数日前,郭威去世之后,见到刘知远。
刘知远被人夺了皇位,杀了儿子,反而十分尴尬。他虽然脾气暴躁,也明白蠢儿子这是自取灭亡。蠢儿子还兴致勃勃的说自己杀了他全家,除了妻子儿女还有侄子们,不算很赔。气的刘知远亲自把他按在锅里,煮到开窍,你丫如果没杀他全家,你自己也未必会死!
郭威:“主公,唉,黄袍加身身不由己。幼主杀我妻儿老小,这忠臣当不得。”
刘知远连连点头:“当不得当不得。是他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