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至于应泊,自家中唯一像个人样的母亲在十五年前去世后,就违反了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制退学,开始混江湖的日子。

他的确天赋异禀,老天爷都给他饭吃。混到二十岁的时候,在道上已经有了个“鹰不泊”的称号。

三教九流都有朋友,五湖四海都游览过,仔细想想,就算现在死了,大概也能无愧于心地说他过完了精彩的一生?

精彩个屁。

应泊用四个字给自己的前半生下完定义,挤上公交回了家。

这回公交上没有热心肠的老阿姨,也没有莫名其妙不偷手机不偷钱包的扒手,不似早上那班公交拥挤,应泊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坐得心安理得,一路顺利地回到水岗冲。

他留下水岗冲老小区的一套房子没卖,因为这套房子不是他赚的,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

应泊母亲,同样是癌症去世。

那个善良女人去世前,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十几年前的治疗手段没有现在这么先进,她的情况又不适合做手术,应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做一次化疗就虚弱一层,几个疗程做下来后,只能躺在床上苟残延喘。

在应母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应泊就没去上学了,天天在医院中陪着她,哪怕女人赶他,也赶不走。

若非这样,应泊可能看不到她最后一眼,也听不到她的遗言。

那是某个风雨欲来的傍晚,天气闷得厉害。应泊正在看课本,突然发现病床上的应母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看着他。

当时应母已浑噩许久,应泊好多天没见到她清醒的模样。见她清醒,他隐约预料到什么,放下课本,安静等待。

而应母的表情却有些狰狞。

她是一个没接受过基础教育的女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以致她此刻分明有很多话想和自己唯一的孩子说,张开口,却感觉喉咙堵着一团棉花。

她皮包骨的手臂上青筋暴露,回光返照的力量让她能够死死抓住应泊的手,并声音嘶哑、上句不接下句地要求道:“别学你爸……要做个好人,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好好上学,当个正经人……应泊,别学你爸,你发誓!”

对于应母来说,只要向老天爷发了誓,就一定能完成吧。

当时应泊乖巧地按照要求发了誓,但她依然觉得恐慌,又逼着应泊发了一个毒誓。

听完那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句,她才躺回床上,没多久,便安详离去。

当时年幼的应泊想的什么呢?

哦,他想的是,难道母亲不知道,她买药住院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名义上是有人捐款。

但别人为什么会捐款给他家,母亲似乎从未探究过。

她也不知道,在家中收到捐助前的一个周末,她强拖她病体上班的时候,她那个除非没钱喝酒不然不回家的丈夫突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陌生人。

那个人是应泊的师父,他过来,是因为应父把应泊卖给了他当学徒。

应母治病的钱是应泊卖身钱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应泊抢回来之前,已经被应父砸进了赌场里。

应泊知道,那样的卖身契并没有法律效应。但人家用来确保卖身契的,可不是法律。

应泊跟着那个来自江湖册门师父混了三年,学了一点册门里古董书画造假的手艺。三年后,那个师父死于买了假货的客人上门找茬,而应泊则离开了星城,孤身一人,去闯荡南北。

被人贩子抓住过,那人贩子反倒被他坑进监狱;装成纪检委敲诈贪官,最成功的一次拿了三千万;地下赌场学出千,交易所里学识人;在香港的时候,他还因为混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风水大师,上电视当过节目嘉宾。

他无处不可去,也无处可停留。他踏入了江湖,从此便再也不能脱身。

直到今年三月份,应泊二十五岁,突然患上了癌症。

一开始只是腹痛,以为是慢性胃炎犯了,随便开了药随便吃,从未在意。

之后腹痛越来越厉害,从腹部上端蔓延到整个腹部。

这就不是区区慢性胃炎能解释得通了,应泊只能上医院检查。从外科折腾到内科,又折腾去了肿瘤医院,每个地方拿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胰腺癌。

这是一种恶性程度很高的消化道肿瘤,对化疗放疗敏感性很低,手术治愈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得了这个病,能活过五年的人,不足百分之一。

应泊不知道别人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是什么感受。他只记得他拿到结果的那天,站在医院走廊里,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心往身上冒,仿佛鬼魂缠身。

毒誓应验了。

“做好事,积阴德吗……”应泊喃喃。

上个三层楼就让身体虚弱的他喘不过气。应泊用钥匙打开老房子的铁门,想着曾经的誓言,叹息一声。

作为一个巧言令色的骗子,他能为全地球任何一个宗教拉来无数信徒,但他本人,却是个正宗的无神论者。

因为见过无数同行打着鬼神的名义行骗,因为自己也曾伪装成下凡的神仙骗一些智商不足八十的富商的钱,他反而知道,天下没有鬼神。

更没有前生后世,因果报应。

他得胰腺癌,只能说运气不好。

应泊砰地关上铁门,将自己摔进沙发里,摸出手机查看检查成果。

结果还好,手机管家没检查出系统问题,也没检查出病毒。应泊退出这个app,无事可干,决定看下新闻打发时间。

滑动屏幕,一个陌生的app一闪而过。

应泊停下手指,对着屏幕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