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只风刃在空中划出蓝色的光弧,交错着冲向白修诚的面前, 距离不断地缩短, 即将触上的瞬间,苏不豫抬起手, 冰壁一丛一丛地立起, 风刃刺上冰壁的瞬间,破碎声骤现,激起耀眼冰花。
即便卫桓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么轻松地用风刃杀掉白修诚,但苏不豫的保护仍旧令他死心。
“我不求你在第一时间把你听到的告诉我, ”卫桓咬着牙, 额角青筋暴起,“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都不晚。可你明知他是什么人却还是站在他这一边!苏不豫!”
喊出他名字的瞬间,冰壁被风刃生生刺穿, 粉碎殆尽, 冲破阻碍的风刃笔直刺向苏不豫和白修诚, 但就在那一刹那,白修诚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苏不豫。他没有躲,任凭这些风刃刺穿他的身体。
可就在当下, 见到鲜血溅出的时候, 卫桓还是收手了。
苏不豫的侧脸被偏转的风刃刺破,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鲜血在他白玉一样的脸上淌下来。他抬手擦去, 看着卫桓笑了一下, 唇边的梨涡轻轻浮起。
“我知道你会心软。”
所以有些事不得不做。
卫桓握紧拳头,漫天蓝色风刃同时消失。他感应到什么,转过身看见白修诚出现在他的身后。
是幻象。
想想也是,白修诚心思缜密,一盘棋布得天·衣无缝,既能除掉自己想除掉的所有人,又可以将名望地位这些东西牢牢攥在手心。这样一个大阴谋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他杀了。
“他说的没错。”白修诚开口道,“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软,这一点真是随了你的父亲。”言罢,他侧身看向云永昼,“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一路明里暗里干了不少大事。”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赞赏,“起初我只是觉得那个小组织成不了气候,就像是活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蟑螂,眼不见心不烦。但我意外地发现这些暗处的触手越伸越长,伸到了我布下的棋子身边,最后竟然把金乌一族推翻了,但殊途同归,反正大家都想除掉云霆。只是我的确没想到,这些年藏在暗处操纵这一切的竟然是你。要不是我后来反复去查,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这么一个从小被当做看家犬养大的,最后竟然反咬一口,咬死了主人。”说着,他脸上竟出现一丝叹息遗憾的神色,“只可惜,这么天赋异禀又心思深重的苗子,竟然是个痴情种。”
白修诚脸上的笑变得决绝,“痴情的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正在此时,天空中传来巨响,仿佛是地表崩塌震动的声响。白修诚手一挥,隔绝他们与外界的烟雾开始弥散,“时候到了。”
白雾之外,发着红光的冲击波从昆仑虚市上空震荡开来,巨大的波动扬起狂风,风中满是尘埃与溃散妖气的味道。卫桓被这风吹得后退些许,努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冲击之下动荡不堪的都市脆弱又灰暗,曾经隐形于其中的各处结界如今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破碎崩塌,只剩下西处最后完成的一片红色结界,笼罩着山海。
云永昼一瞥,看见了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科研处组,方程也在里面,他们似乎在勘测着城市震况。
“昆仑虚地基较三十分钟前下降2.31米!中心震感已达7.8度!”
城市之中还有转移市民的结界圈,远远看去如同小小的萤火,脆弱而执拗。而此刻,这座城市的边境依旧充满了正在想尽办法往外逃生的民众,他们找不到可以直接转移的穿越结界,只能拼了命的跑向城市边境,祈求山海战备军将他们带走。
这些哀求声与震荡后的惊鸟发出的悲鸣混杂在一起,飞上云霄。天空中,昆仑虚最外层的火凤结界已经彻底粉碎,被暮风一吹,如同烟霞一般飘散。原本支撑着昆仑虚的灵力在动荡,这灵力似乎与卫桓同根同源,他血脉里的某种力量同样在涌动。
“凤凰给昆仑虚设置的结界彻底碎了。”白修诚冷静地旁观这一切,抬眼朝苏不豫使了个眼色,苏不豫点了点头,对着通讯器似乎下达了什么命令。卫桓看着更多的山海学生从昆仑虚边境的结界出现,手中拿着统一的空间器。
卫桓看向白修诚,“你早就知道。”
白修诚面色坦然,“白泽一族通晓妖域万物,我从出生就被告知了昆仑虚的命运,这座至高无上的妖都其实全靠凤凰肉身化作的灵根撑着,最多撑不过一千年,如今已经穷途末路。如果你是我,知道昆仑虚在你活着的时候就会坍塌,你会怎么做?”
卫桓没有回答。
“如果我只知道昆仑虚的末日却不知道任何解决办法,这也罢了,我也左右不了一个城市的终结。”白修诚的脸上忽然间出现一丝欣喜,“可我偏偏找到了办法。当我占卜出你天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使命,上天知道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妖域都会有此一劫,而你就是破解这个劫难的解药。他把这个解药交到我的手里,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天分被埋没,泯然众人?”他的神情恳切,和他曾经无数次和卫桓讨论生命讨论山海未来时的神色如出一辙,“你的天分并不仅仅是天分,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而已。”
云永昼的光刃出现在白修诚的面前,直指他的脸孔。
他的喉舌实在太具有蛊惑性。
白修诚笑了笑,身体又一次化作烟尘。再度出现的时候来到了卫桓的面前,他的手放在卫桓的肩上,一脸长辈应有的关爱。绕着卫桓的身体走在空中,脚底是虚渺的雾气。
“不过后来我发现,就算救了整个昆仑虚,我们也救不了妖域。金字塔顶端的腐败无能已经侵蚀了整个妖域,我必须把他们除掉,金乌也好,对妖域有威胁的人类也好,都必须肃清。只有将金字塔顶端清扫干净,流淌下来的才会是清泉,而不是肮脏的污水。”
卫桓冷静地看着他,又将视线转移到那些山海学生的身上,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一个个手中拿着的空间盒里装的无非就是山海的东西,“所以你放弃昆仑虚,也放弃山海了。”
“你从小就这么聪明,瞒不过你。”白修诚笑起来,“我现在想通了,拯救一片土地算不得什么使命,只要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可以拯救和改变的就更多。我不介意花时间建立一个全新的山海,我有的是时间。”
卫桓心中生寒,说到底,白修诚已经变了,如果说最初的他不过是因为自己过于极端的救世主念头做出伤害和牺牲别人的行为,至少从根本上来说他一直默默坚持着挽救昆仑虚的目的。
“你不是救世主。”卫桓直接戳穿他漂亮华服之下不择手段的内心,“你已经被权利侵蚀了,你尝到了权利的甜头,不满足只做一个大学的校长,你想要更多,想成为整个妖域的主宰,想控制更多的妖甚至是人,为了达到目的你不惜放弃你一手建设的山海。”
白修诚不堪被他拆穿,眉头拧起,固执道,“山海离开昆仑虚一样可以存在。”
“那这些普通市民呢?”
扬昇听出一丝不对,“卫桓,不要再跟他争下去了。”他很清楚卫桓的个性,白修诚的话无疑是从另一个角度将他推入死角。
燕山月的狐尾在暮色中摇摆,同样精通幻术,她想试着感应白修诚的真身是否真的出现在这里。她原以为白修诚这样奸诈,想想也不会动用真身,没想到她的狐火竟然真的探寻到了白泽的妖心。
这已经让她觉得不对,但奇怪的不止于此。燕山月的视线转移到沉默不语的云永昼身上,心中疑窦丛生。
昆仑虚中心的房屋已经开始倒塌,一排接着一排。卫桓转身看着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又看向那些还在试图向外转移的市民。
最终,他的视线向下,再向下,落向隐藏在云雾之中的昆仑虚底座。这个地方他只去过一次,是和父亲一起的,父亲当时曾对他说。
[昆仑虚是空中城,依靠的是前辈的力量。]
他那时还小,问出的问题也很稚嫩。
[小昇也可以,他可以用风托起一整块披萨,可是只能托一小会儿,披萨最后还是会掉在地上。就、就不能要了。]
父亲笑道,[没错,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会掉下来。你希望昆仑虚掉下来吗?]
[不希望,我喜欢昆仑虚。昆仑虚如果掉下来了,我就不能去上幼儿园了,老师说后天带我们去春游呢。]
[那小桓就要变得更强,要保护昆仑虚。虽然爸爸希望你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希望你快乐。]
他终于回忆起父亲在那一刻隐忍着的情绪。
[但是,爸爸也不想折断你的翅膀。]
那是身为昆仑虚守护者和普通父亲最艰难的抉择。
科研处的学生和老师还在持续勘测着昆仑虚的情况,报告声不断地传来。
“下降10.32米!下降速度加快!”
不仅如此,就连昆仑虚上空也传来了最高级别红色防空警报,播报员的声音从电子信道中冰冷传递出来,“各位市民请注意,各位市民请注意,请尽快转移,昆仑虚预计将在十五分钟内下沉。”
震动卷起的狂风试图无情逼退卫桓的身体,他的脑子乱极了。他听见凤凰神识的声音,想起小孩子走进结界圈后望向昆仑虚天空的那一眼,想起山海不语楼他刻下的遗言。
他听得见自己无数次笃定无比的断言。
[我以后绝对不可能像我爸那样为了妖域出生入死呢,什么责任不责任的,我就这么没出息。]
[我只想娶个媳妇儿,买个小房子,忙的时候上上课,闲下来和我的小小九凤一起钓鱼。]
[凭什么九凤就要上战场,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多在家陪陪我。]
[我就不能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废物吗?]
那些声音纠成一团,如同被这狂风吞噬席卷,最终成为一个巨大的空洞,亟不可待地要将他的意志吞噬进去。
“怎么样?”白修诚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放弃这里,跟我们走吧。你的力量可以做更多的事?”
他知道白修诚要做什么。
“卫桓!”扬昇急切地想要阻止他,“你别听他的,他在……”
“我知道。”卫桓冷静异常,他转过身,面对着白修诚的脸,“我知道你在等着我出手,你为了这个凤凰之力的爆发煞费苦心,除开边境峡谷,我猜不死城也是你的杰作,可惜的是不管我幸存还是死掉都没有得到凤凰之力。”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坚持。”
白修诚儒雅依旧,他们相互较劲。
“下沉18.76米!地基中心支撑力不足20%!”
“所以我这次不等了,我选择放弃。”白修诚笑道,“小桓,是你在等。”
风将他的头发扬起。将暗未暗的天际透着一股深沉的宿命感,太阳总是要下落。在这浩渺的暮色之中,卫桓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天地蜉蝣。
“螳螂捕蝉这一套你真是永远玩不腻。”卫桓冷冷回答。
“原本这不是我最初的计划,以前的我并不想把你和昆仑虚绑在一起,我是爱你的,我想从你身上获取凤凰之力之后,由我来做这件事。”白修诚眼中的怜爱和烟雾一样消散,“但是现在我找到了自己新的使命。”
“下沉24.34米!地基中心支撑力不足15%!”
卫桓露出一个坦荡的笑。他知道只要自己等不住,像凤凰一样投身下去,白修诚就可以等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凤凰之力,他可以同时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妖域最强的神力。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被利用。”卫桓扯下自己胸前的战徽,瞳孔变成一蓝一金,蓝色的妖气自下而上如同漩涡一样将他包裹,妖痕蔓延至他的全身。
“但是你和昆仑虚相比,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