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2 / 2)

莫离接着道:“耶律欲隐在雁南屯兵三万,比营州还要多,他这回派遣了万余精骑南下,与马怀远的蓟州军厮杀,其大本营中留下的不到两万大军中,只怕没了多少骑兵。我百战军两万对战契丹军两万,胜算还是有一些的。”

从一开始,李从璟就打定了要吃掉卢龙之北那五万契丹军的主意,这回好不容易等到了雁南契丹军分兵的机会,也算是上天眷顾,李从璟怎能不去光顾雁南契丹军的大本营,将他们一锅端了?

李从璟道:“不能是胜算仅有一些,得是十之八九的胜算才行。要不然咱们这趟,可就算白来了。马怀远率领蓟州军作出的牺牲,也就变得没有了意义。”

“这却也不难。”莫离抖了抖折扇。

为攻打渤海国、攻打大唐城池,又因为契丹如今大兴城池,以城邦建国,契丹军中,骑兵虽然仍旧是不可动摇的主力,但步军的数量却也在日益增多。诚如李从璟所料,停驻在雁南的契丹军,步军是主力部分,占据了万人之多。

这并不是说这些契丹步军便不会骑射,跨上战马,他们依然是响当当的猎手,只不过在契丹军的编制当中,他们被用作了步军。军备是步军配置,战法是步军战法,所以即便他们个个都能骑射,那也只是会骑射的步军罢了。

因为耶律欲隐率领万骑南下,支援耶律格孟时,出于某种考虑,并没有打出他本人的旗号,所以李从璟等并不知晓马怀远所领蓟州军面对的契丹军,就是耶律欲隐本人。此时坐镇契丹雁南大营的,是耶律欲隐的副使耶律纳儿。耶律欲隐在南行前,让耶律纳儿坐镇雁南,给他的军令很明确,只有一条,那就是随时准备出战,向蓟州腹地开拔。

今日是个好天气,草原上一望无垠,视野很是辽阔,只要稍稍登高,方圆十数里范围内的事物,都能一览无余。在军营角楼上呆了半天的耶律纳儿,面向南方,远望了半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之前接到军报,耶律格孟在追击马怀远时遭受唐军伏击,处境危急,跟在他后面的耶律欲隐当机立断,率军前往支援。经过一阵激战,数千唐军败逃。

只不过这些唐军战力颇为精悍,尤其是断后的一部分将士,硬生生在唐军主力撤退之时,依托不利于契丹骑兵展开的地形,拖住了耶律欲隐一两个时辰。

但也仅止于此而已。两个时辰后,耶律欲隐突破唐军防线,将唐军断后的残兵一举击溃,并且阵斩其将,随即往南继续追击唐军。

不过这群唐军有些狡猾,他们虽然是败退,损失也不小,但难得的是战心并未崩溃,凭借丘陵地形,一次次给耶律欲隐的追击大军造成了不小麻烦。

但这些麻烦对于耶律欲隐来说,也只是见招拆招而已,他们人多势众,用一力破百巧的方法,一次次突破试图反击的唐军,战果一次次扩大。

前方的战报,每隔三个时辰就会传递到耶律纳儿手中一次,看着这些振奋人心的战报,耶律纳儿打心里高兴、兴奋。在接到的最近一封军报里,耶律欲隐告诉耶律纳儿,他已经几乎能够看到蓟州城!耶律欲隐让耶律纳儿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南下。

虽然没有上战场,但是仅看军报,耶律纳儿就像经历了一整日的大战一样。到了日暮,他下令全军早些休息,准备迎接明日极有可能会接到的南下的军令。

耶律纳儿进入梦乡后,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站在了蓟州城头。而脚下,是尸横遍野的唐军。

第378章 各在苦战各自忙,各自悲戚各自亡

在耶律纳儿的梦境中,天地一片祥和,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四周的契丹勇士欢呼不停,在蓟州城中大肆抢掠,无数财物被搜集出来,堆积成山,成群结队的汉人被拴在一起,牛羊一般圈起来,只待拉回草原从,成为他们的奴隶,这样的画面,当真是人间美到极致的景象。置身在这样的幻境中,哪怕明知是梦,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醒来。

耶律纳儿很享受这个美妙的梦境,熟睡中他的脸上渐渐溢出了笑容。只不过,在一片漆黑的营帐中,黑夜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张笑脸,也是一个恐怖的画面。

这样的梦境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耶律纳儿忽然感觉到整个世界都颤抖了一下。他吃惊的抬起头,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不寒而栗。苍蓝的天空犹如一只瓷盆,不知被什么重重敲碎,裂纹蔓延开来,整片天空刹那间支离玻碎,原本平静的大地,在此时犹如巨浪翻滚的江面——天知道作为典型的草原人,耶律纳儿有多么痛恨大江大河与大海——在不停震颤,所有的一切,城墙、房屋、地面,都在龟裂、破碎,然后化为粒粒尘埃。

耶律纳儿惊恐的看到,负手站在他面前的耶律欲隐,那伟岸的身躯,不知何时变得异常短小,短小得如同跳脚的老鼠,在城墙皲裂时,他那短小的身体掉入裂缝中,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瞬间就没了踪影,但他绝望而惶恐的呼喊,却那么清晰,在耶律纳儿耳边疯狂回荡。

“不!大帅!”恐惧如同海洋,将溺水的耶律纳儿紧紧包裹,他终于承受不住,拼命大叫起来。

猛然坐起身,从噩梦中被惊醒,耶律纳儿看了看四周,见周围都是熟悉的事物,隐隐有火光透过帐篷照射进来,让他能够看清楚,他现在还身处在自己最熟悉的大帐中。

暗自松了口气,耶律纳儿狂乱的心跳平复下来,他难免有些庆幸,如此可怕的场景,还好只是一个梦。

睡梦中的人醒来了,梦魇却未必已经消散。

耶律纳儿披衣站起,想去营帐外看看,此时到了什么时辰了。若是不久就要天亮,他便不打算再睡。随时可能出征,尤其是明日或者今日,耶律纳儿虽然不愿意去触碰方才的噩梦,但对前半部分中的内容,还是心向往之的。

然而不等耶律纳儿迈出脚步,脚下大地传来的微颤,突然而清晰传递到他的身躯中,这让他刚刚缓和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心跳也凭空加快了许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屏住呼吸,停下脚步,细细感知地面的动静。

耶律纳儿的脸色更白了些,因为他发现,大地的震颤,并非是他的错觉!

大地为何会震颤?

几乎是第一时间,耶律纳儿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绝对没有理由出现,但却可能性最大的词:敌袭!

虽然地面这样的颤抖还很微小,若非是耶律纳儿刚从噩梦中惊醒,神经正处在极度敏感的时刻,他不一定能够感知到脚下的异样。然而,作为军中宿将,身为耶律欲隐的副使,耶律纳儿很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

只是不等他出声,他的帘子就被掀开,一名将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奔进来,在帐中跪下,用旁人听了会忍不住心惊肉跳的语气,恐慌地喊道:“副帅,大事不好,敌军袭营!”

耶律纳儿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雁南兵营,虽然不是处在什么绝对隐蔽的地方,但也并非谁都能够发现的,唐军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然而身为主将,耶律纳儿心中虽惊,却并没有慌乱,他沉声问眼前的将领,“唐军有多少,他们攻到了何处?”

“黑夜中看不清楚,不知道有多少唐军,但声势浩大,绝对有数万之众!”将领焦急地喊道,“唐军四面来攻,已经突进了外营!”

“怎么可能!”耶律纳儿揪住将领的衣领,咆哮起来,“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唐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进了营地?!”

将领脸色苍白,随即又涨得紫红,他断断续续的道:“不知何时,唐军的细作混进了营中,在多处同时纵火,他们随身携带有火油,被他们点燃的辎重数瞬间燃烧起来,外营顿时大乱,不等末将来禀报副帅,唐军就开始大举进攻!这时候,这时候他们已经攻进外营了!”

耶律纳儿痛心疾首,几欲气疯,“我大营防范严密,唐军细作怎么可能混进来,怎么可能!”

“他们,他们穿着我们的服饰,说着我们契丹的话,是以,是以竟然被他们蒙骗过关!”将领哭丧着脸,“等我们发现不妥时,一切已经晚了!”

耶律纳儿一把丢开将领,大吼道:“传令下去,舍弃外营,大军退到内营结阵,依托营防,构筑防线!”在了解完当下的情况后,耶律纳儿虽然怒火攻心,但却下达了最谨慎最得体的军令。

在耶律纳儿面对夜袭,仓惶迎击的时候,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蓟州腹地,蓟州军的战斗同样进行的异常艰难。

作为被李从璟留在正面,以劣势兵力,纠缠耶律欲隐大军的鱼饵,蓟州军自打伏击耶律格孟,反而被耶律欲隐击破的时候开始,军队就乱象不小,损失惨重。如今且战且退,虽然有地形作为依托,但契丹军无论是军力还是战力,都占据绝对优势,是以蓟州军的仗,一直打得很辛苦。一路不停后退,就是在一路不停丢下尸体。

主动请缨跟随蓟州军北上战斗,希望为父报仇的周小全,此时融入在蓟州军中,和蓟州同袍并肩战斗。从最开始伏击耶律格孟,到现在与契丹追兵鏖战,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日半。眼看夕阳西下,新伤盖旧伤的周小全,胸中涌起一丝希望。

一日多来,蓟州军一直在后退,契丹追兵也一直在追击,蓟州军的每一次战斗,都是在被契丹军咬上之后,迫不得已的迎战。连续奋战这么久,不曾有过一时片刻的休息,身上被鲜血浸透的周小全,已经完全是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凭借本能在战斗。

他箭术超群,马怀远早就发现这一点,所以给他配备了两个箭囊。而现在,两个箭囊都已经空了。

看了山头一眼,在长枪与旌旗背后,夕阳正在西沉,山的一侧已经变得灰暗,这是一个充满血与火的黄昏,生命之花的凋零,让这景象看起来有种惨烈的美。周小全知道,只要入了夜,大军的处境就要好得多。

挥舞着此刻异常笨重的横刀,周小全脑中逐渐忘记了一切。没有周漏风,没有黑牛,甚至没有阿成没有阿力,也没有残破的倒水沟军堡。在他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简单至极的念头,坚持下去,战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