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邓婆子一副被人打完左脸打右脸的表情:“这…”

“别院倒没什么,九百两便可出手,对了,嬷嬷连夜里来,肯定已经找好人了罢?”沈元歌抬起眼睛,乖巧道,“真是有劳嬷嬷了,那今晚便出了吧,这点子银两给我便是,我和弟弟拜见外祖母时会交给她保管的。”

她眨眨眼,想起什么般,皱了皱眉,嘟哝道:“王伯也真是,这些事情还得辛苦嬷嬷来做,我今天都没瞧见他,嬷嬷去把他叫来吧,宅邸田亩的事,我还有话嘱咐。”

邓婆子却语塞起来:“王管家…他…”

沈元歌微一偏头,一脸无害地瞧着她。

邓婆子咽了口唾,终于道:“老奴想着翌日早起便动身了,府里老人留在这儿也没甚用处,便打发了出去。”

“什么?”沈元歌蹙起眉头,不可置信似的怔了怔,方道,“王伯家三代都在我们府上做事,同自家人一般,嬷嬷…嬷嬷怎么能这样?”

第3章

陈嬷嬷也没想到会如此,亦变了颜色,沉声训道:“这事出格了,姑娘既没说话,那就是默允他们留在这,你怎能自己安排了去?”

邓婆子这般没有忌惮,一则有大夫人撑腰,老夫人又不管事,两个无依无靠需投靠自家的孩子,她还做不了主?二来她活到这把年纪,像沈元歌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半大姑娘早见多了,瞧她前些日子悲痛欲绝又低眉顺目的小模样就知道,这是在府中听话惯了的,只会听旁人安排,却不曾想她才醒来两天,忽然就变的有条不紊起来,看似温纯,一张小嘴却跟珠连炮似的,竟堵得自己无处招架。

邓婆子心知此事她本不占理,这女娃还轻易糊弄不过去,只得退了一步,唯唯道:“是,老奴这就把王管家找回来。”

她说完便转头,迅速消失在了门里。

房中恢复了静默,沈元歌吁出一口气,低下了头,陈嬷嬷对她今晚的反应也颇是刮目,只以为是沈长辉早早教了她处理家事,犹劝道:“姑娘别多心,二奶奶掌家一向沉稳干练,这般吩咐,的确最利落的法子,想也是为姑娘少爷着想,只是这邓妈做事失了妥帖,待回府后,奴会向老夫人禀明的。”

沈元歌抿唇,摇了摇头:“妈妈不必说这事让外祖母劳心,各人有各法,没什么的,父亲留下的东西我能好好保着便是,待弟弟长大成家,继承了家业,也就都好了。”

陈嬷嬷心里宽慰,越发觉得她乖巧懂事,连声应过,嘱咐他们早歇,收拾好残桌退了出去。

幸而王管家家里离府邸不远,不过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沈元歌道:“父亲去了,留下这偌大的宅子田地,没人照看总不是事,王伯岁数大了,去别处也不免麻烦,我便斗胆留一句,王伯可愿意为我们姐弟俩看一看家?”

王管家是个极忠心的老仆,年过半百,身体还算健硕,只是苦于儿子不在跟前,一朝失主,正不知往何处去,见沈元歌开口挽留,岂有不应之理,忙拜道:“但凡姑娘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我一定好好守着府上,决不会出半点差错。”

沈元歌赶紧把他搀起来:“我当然信得过王伯,不然也不会如此说了,如今府上进项唯有田亩租子,养几个洒扫粗使是有剩的,月钱便只从那里头划,”她看了眼正襟危坐在椅上小大人一般的沈兆麟,才转回来,轻声道,“何况我们的根在这儿,以后还会回来的。”

王管家苍老双目一亮,一叠声的应了:“嗳嗳!姑娘放心!”

沈元歌方送了他出去,折回房催促兆麟睡了。

...

夜深人静,沈元歌卧在榻上,却久久不能入眠。

她本想好好睡一觉的,可只要一闭上眼,前世种种便会如潮水般涌至脑海。

也是入京的前一晚,那时她还没从失怙离乡的悲恸中走出来,但也怀着对外祖家的感激和未来京城生活的希望,到国公府后,即便外祖母疼爱,也未有一日不是小心翼翼,守礼恭顺,总觉得姐弟俩受恩于人,怎么还都是该着的,所以舅父舅母设计她代替自己的女儿入宫时,她接受了这个安排。

从此背负着所谓“缮国公府的荣辱”,走进那座金锁樊笼,成了一块有目的的行尸走肉。

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成功了,入宫五年即位同副后,甄家男子皆加官进禄,如烈火烹油一般,然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尤其她加封昭仪两个月后便接到了弟弟被同僚所害的消息时,更是痛不欲生,当时舅母特地进宫劝慰她,没了弟弟,还有甄家子弟,他们都是她的手足,而彼时她已渐渐看清,他们不过是在利用自己给仕途开路,可面对同样刀光剑影的后宫,她早就无路可退了,只能在污泥浊水里越陷越深。

如今老天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即便知道以后仍会有生灵涂炭的战争,这辈子她也要有血有肉的活下去。

...

翌日卯时,沈元歌便起了身穿戴梳洗,众人已经备好车在门外候着,姐弟俩吃罢早膳,出了府门。

转首是丈许高的宽扇玄漆大门,两边“架有春风笔,门无暮夜金”的门联是父亲生前亲手所书,左右石狮仍在阶下蹲着,时日久了,石角下都生出了碧绿青苔,眼前的一切还是当年旧景,从未变过,沈元歌纵目打量了几眼,抚摸了下联上金字,才对兆麟道:“走罢。”

沈兆麟应了,跟在她身后来到了马车前。

陈嬷嬷起先还担心临走时姐弟俩会舍不得,定然要消磨些时辰,不想他们这样让人省心,忙来扶两人上车,沈元歌才让弟弟上去,出来相送的管家追上前道:“姑娘,少爷,让老仆送你们出庐州吧,老仆虽年岁大了,驾车的本事却还有呢。”

沈元歌踩在登车石上的脚一时停住,上一次府中诸人皆被邓婆子遣散了去,连个相送的故人也不曾见着,即便如此,姐弟俩仍舍不得离开这座空宅,抱着门柱险些掉眼泪,许久方被陈嬷嬷劝住。

她回头微笑道:“那便有劳王伯了。”

马车驶动了起来,沈元歌和弟弟独乘一辆,挨着他坐下,道:“庐州到上京一路风景甚美,瞧着瞧着就到了呢。”

没有回音。

沈元歌转头,却见他同上次走时不大一样,没有一脸没落,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不知是沉思还是走神,便道:“兆麟?”

沈兆麟恍然回神,“啊”了一声,才应道:“姐姐。”

“你怎么了?”

沈兆麟摇头:“没事。”

沈元歌以为他心里憋着情绪,遂开解道:“别担心,外祖母她人很好。”

沈兆麟道:“姐姐不用顾虑我,这些事情我都省得。”

沈元歌点点头,姐弟俩又说了会子话,马车行驶的又稳又缓,微微颠簸,人坐在里面好像置身摇篮,时间一久,倒容易犯困,两人都盹了过去,个把时辰后过马车停住才醒过来,沈元歌撩起车帘,发现已到城门,正在例行察检,打眼瞧见外头和前世一样只是早了半个时辰的艳阳天,忽地想起什么,竟小小打了个激灵,朝驾车的管家道:“王伯,待会儿经过白鹭山脚下那条路吗?”

王管家随口道:“自然要过的,那是出庐州最近的路,沿着官道下去,经过两个村子,便到白鹭山了。”

沈元歌颔首,撤身回了车里。

她问这话,是想起了前世遇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