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八月就变成冬天了……”
伊索蕾一面抬头仰望被结冰的树枝遮蔽住的天空,一面喃喃自语。达夫南看着她那副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然抱住了她。
“……”
虽然只剩一边的手可以搂抱,但他尽可能靠近,将她整个人抱住。为何在这之前,他没有办法让她温暖,现在才用一只左手悲伤地抱住仅剩右臂的人呢?
伊索蕾没有移动。她只是静静地呼出微微的气息,坐在寒冷的冰上,一面接受这难为情的拥抱,一面仰望着蓝天。她看起来像是不知道应该先接受即将死亡的事实,还是先接受找上她的爱情。
过了片刻,她开始低声地歌唱。声音微微地颤抖着。长夜之后短昼来临短夜之后长昼来临一日长度日日皆同世上如此造就而成奈武普利温摸了一下垂在树枝的冰柱。结冰结得很厚实,冰柱根本不太容易碎裂。戴斯弗伊娜则是弯下腰来,检视着地面。奈武普利温说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夏季里竟然出现了冬天!”
“有逆转的意图就会带来逆转的结果。就如同白天里会暂时出现黑夜,也是逆转的情形.”
戴斯弗伊娜说道。他们踩着沙沙作响的冰地,来到了废墟村。
幸好,冰雪的景象只到村子边界就没有了。不过,越是往村子中央前进,冰地就变得越厚,冰也冻得硬硬的,空气也和冬天没什么两样,穿着夏服的三个人感受到了寒意,都缩起肩膀.
“好静!”
那里的气氛不是让人紧绷的紧张感,而只是一股沉寂。只有踩在冰霜上的沙沙脚步声在大声作响。看到大礼堂就在不远处。不,应该说看到像是大礼堂的地 方在不远处。因为它原本的四面墙已有一面完全倾倒,旁边的两面墙则是往外倾斜一半的状态。大礼堂前的广场有巨大的雪堆横隔在那里。
越过雪堆之前,他们首先发现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少年。那不是别人,是贺托勒。
“喂,振作一点!”
奈武普利温立刻蹲下来,把少年从雪中拉出。他的衣服跟皮肤都被冰凝结在一起,最先需要戴斯弗伊娜的魔法。暖气一散播到他周围,就有嘎吱作响的声音伴随着冰块碎裂。
融化掉的冰块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奈武普利温将他的手腕拉过来一看,感受到他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的脉搏。他的伤是在胸口,插着半截的剑。险些就伤到心脏,出血很多,看来不是很容易就能康复。
接着,换默勒费乌思。奈武普利温小心翼翼地拔出那半截的剑之后,默勒费乌思的手上立即射出强烈的治疗之光,照射着伤口。然后外伤就差不多都癒合 了,但意识还未清醒过来。把贺托勒交给默勒费乌思之后,奈武普利温往雪堆走去。戴斯弗伊娜跟在他后面几步,他先越过雪堆,就看到了那里面的一幕。
“……”
他沉默着。随即后退了一步。像是看不下去的样子,低下了头。
戴斯弗伊娜也走过来。她发现到两人之后先看了看奈武普利温的表情。然后她拨开积雪,往里面走去。
达夫南和伊索蕾互相拥抱着,正在沉睡。或许是他们失去意识了,地面积上来的冰像树根那般紧抓住两人的膝盖和双腿,手臂、手,脖子、头部,也都有一层白白的冰霜,看起来像是被雪覆盖的雕像。
戴斯弗伊娜把手指靠到两人的颈部,确定他们还活着。当她伸手出去,掠过达夫南的肩膀时,发现他右手握着的冬霜剑。那把剑牢牢地黏在少年手上,似乎即使予以热气照射,也不会轻易掉落。
不过,奇怪的是,整把剑的表面完全没有结霜的痕迹。甚至於剑尖碰触到的地面上,也不见有冰雪。即使四周围都积着雪,那把剑仍然闪烁着令人难以目视的冰冷白光,看到这一幕,令她不禁直冒冷汗。
突然间,往远方望去的戴斯弗伊娜发现了另一个东西。一个被冰霜堆积的小雪堡里,一个有着黑色斑纹与空壳之类的东西。
再过去又有另一样东西。是什么呢……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屍体。
奈武普利温走到达夫南身边,把手放在他头上。从他的嘴里正呼出微弱的气息。不过,他随即发现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当戴斯弗伊娜也感到一股绝望的预感而全身僵直时,奈武普利温用低声却沉痛的声音,耳语着:
“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两人都清楚伊索蕾肩上生出的黑色斑纹是什么。特别是奈武普利温,他更是清楚。因为在他身上也有同样的东西,到现在还是丝毫没有消失。他至今之所以能够外表看起来很正常地活下去,只不过是伊利欧斯祭司作为半个礼物送给他而达到的延冲效果而已。
像是因果报应似地,他看着伊利欧斯祭司的女儿竟也生出了这样的伤口。能挽救她的人只有曾经遭到背信的他了。奈武普利温有好一阵子就这么低着头,紧 抿着嘴。不过,他很快就下了决定。他突然走向那冷冰的监狱,拔出剑来挥砍冰块。一开始,冰块只是往四方飞出一些而已,但他立刻发挥实力,随即,覆盖在外部 的冰块便全都破碎了。
里面散布着魂飞魄散之后剩下的表皮之类。奈武普利温把剑用力插在已经死去的敌人胸口。乍看之下甚至只像是在泄恨的举动。戴斯弗伊娜什么话也说不出 口,只是一直望着他,可是此时奈武普利温却拨开怪物胸口下方的部位,拔出了一颗红色宝石。是一颗比鸟蛋还稍微大,像一朵小火花般火红的宝石。伊索蕾沉睡了 很久很久一段时间。
已经是第十天了。她在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一次也没醒过,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只是这样一直沉睡。在这段期间,肩上的黑色斑纹已经开始慢慢地褪去了。
而且也禁止任何人来看她。是戴斯弗伊娜这样规定的。达夫南也是一次也没办法来。可是在第十天,原本明亮的天色将要昏暗的时候,有一名访客前来拜访。
奈武普利温微笑地看着戴斯弗伊娜。两人有好一阵子都沉默不语,不过后来先开口的是戴斯弗伊娜。
“可是应该没有必要一定得看到她吧。”
奈武普利温又再一次微笑,这一回则是露出苦笑。
“因为有些话是她醒来之后我永远无法对她说的,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对她说。”
过了片刻,戴斯弗伊娜点了点头,比个手势,指了指房间里面。
寝室里非常安静。只听得到特意为病人点燃的铁罐吊在壁炉里,偶尔发出?当响声。
他走到床头坐下,先看了一下伊索蕾的脸孔。他看到她那变得苍白的额头上散着头发,但他并没有特别去拨开。他就这么俯视着少女,脸上带着疲惫的眼神。
“这几天你一定很难过吧。”
没有任何人听得到这句话。不过,他只是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实在是太幸运了。要是再慢一步,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我想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稍微换了个姿势。看来好像说话很费力的模样。
“有时候我会想起伊利欧斯祭司大人的事。他怎么会如此无情呢?我真心真意地尊敬他,但终究还是无法喜爱他这种人。所以看到你这样,更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把这种人当作是最为心爱的父亲来看待呢?”
“这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因为我也曾经认为他是一个多情且心地好的人。可是后来我却一直恨着他。而且……认为只能恨他。”
“你可能……没有这样吧。我看你没有那种迹象。你虽然和我遭遇到同样的事,却没有像我一样去接受。或许因为你们是父女的关系,所以才和我不同。可是,当时我却……不这么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再呼了出来。看起来显得心事重重。
“你一定是……认为那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一定很快就把它给忘了吧?”
“对,因为当时你才只是十岁而已。”
不知是不是房里很热的关系,奈武普利温的脸有些泛红。
“我对你们父女的爱恨,都已经把我的整个人生弄得这么糟糕了,我还是无法做出了断。有时候,我很希望作个快乐的人。而且希望作个不受他人眼光拘泥的怪人。可是我还是无法将最初错误的结给打开,每次这样回想,就会……”
沉睡的少女平稳的细微呼吸声像是无止境地拉长着。其中也间或出现好几次的短暂咳嗽声。
“回到岛上,又再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以为心结已经解开了许多,但后来我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反而那个结好像打得死吧。可是这一回……应该可以解得开了。我似乎已经知道那条路了。”
“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对你用一下'沟通'术。”
奈武普利温把双手合成三角形,念出几句符文并且打出手印。以前在兰吉美房间和失去说话能力的兰吉美心灵对话时,他就是用这种方法。这是岛民之中有 一部分人天生就具有的特殊魔法天分。就跟阿尼奥仕(丹笙)会用“祈愿术”来平静风浪是一样的道理。在回归根源的睡梦之中,如同作梦般听我说啊。月母光芒敲 开心房,到你心房深处.奈武普利温的手发出微光。他把手放在伊索蕾的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时间,光芒消失。他露出了微笑。
“我心爱的少年终於给我答案了。我是真心喜爱那孩子的。有时感觉像是亲生儿子。不过当作朋友的时候,可以彼此学到更多东西。”“赶快好起来吧。记 住,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幸好,能够把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互换.这应该是我可以回报你及伊利欧斯祭司的最后一笔人情债了。”
“好了,所有一切都结束了。对你还有对我,似乎都需要运气。不过,你好像幸运得多了。”
“所以,你要记得赞美我。”
其实他的语气相当悲伤。以前还是渥拿特老师的那个时候,与兰吉美沟通结束之后,他还一面用手戳波里斯手臂,一面开玩笑,而现在,他的心情却跟那个时候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