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符文之子 全民熙 8281 字 3天前

“太阳之名是指什么呢?”

“当然是指我爸爸名字的含意。伊利欧斯就是太阳的意思。在月岛,这是个有点格格不入的名字。”

“真是奇妙……”

达夫南合上书,想了一下。岛上最受尊敬的人物、独一无二的天才、极为关爱女儿的人,当初他一定非常不想死。可是他却坐在烛火前,选择死亡,留下了最后的字句。而且尽量用沉着、优美的文笔写了下来。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他一说出口,便觉得自己说了错话。不过,伊索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答道:

“在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我被关在那里。自从那天以后,我就没有再进过她家。去年夏天的事让我意外地停留在她家,醒来之后,看到门的一边还留有我七年前打坏过的痕迹。”

“……”

两人沉默了一下。只有暖炉烧火的声音。

“你没有想问我的事吗?”

达夫南一开口这么说,伊索蕾就噗地笑了出来。笑着的她显得眼瞳很是明亮。

“怎么了,你想对我说什么?”

“不,不是的……因为当时你看到很多奇怪的事。”

“嗯……”

伊索蕾沉思了一下之后,说道:

“是啊。你的剑是不是危险的东西,或者说,那东西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可是如果我都好奇,那祭司大人们一定早就在着手处理了吧?”

“他们几位也可能有不懂的地方,伊索蕾你是不是会更了解呢?”

“可是他们几位对岛上的安全比我更敏感。”达夫南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

“那把剑是我们家族的宝物。我是指在大陆生活时的那个家族。传给了我哥哥,然后我哥哥又再给了我。”

“你是指贞奈曼家族吗?”

“啊,你怎么会知道?”“你在我家门前不是喊过吗?说'我波里斯。贞奈曼!'.”

“啊……对,我是这样喊过。”

达夫南尴尬地笑着搔了搔头发。伊索蕾露出微笑,说道:

“你这样喊,很有个性。”

“……”

他张口结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伊索蕾一面看着炉火,一面接着说:

“当时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之后我想了很久。为何当时我没有马上冲到外面去呢?听到那种侮辱,我怎么会保持沉默呢?跟着你到废墟村的时候,我得到了答案。也就是,当时我是因为感觉到你可以替我解决问题,我才会这样。不是由我自己,而是由你去解决。”

那个时候贺托勒或许不知道,但达夫南却很清楚。要是当时贺托勒开口侮辱了伊利欧斯祭司,他当场势必就得在那里,和伊索蕾承受伊利欧斯祭司教导的双剑对决。她是那种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一句话就会要对方付出代价,要对方死的那种人,这就是他所知道的伊索蕾。

幸好没有……在下一刻,他却自己吓了一跳。咦,他怎么会觉得是幸好呢?是不是因为他不希望伊索蕾的手上沾到血呢?此时,达夫南说道:

“其实那也可以说是我该解决的问题。也是我的错……”

“我知道。这件事我们两人都有错。如果硬要追究起来,提议要去海边的是我,所以是我犯了大错。不过,也是因为我认为你可以为我抗辩。我怎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

伊索蕾转过头去,和达夫南互相面对面。或许她是因为炉火的关系而脸颊泛红,不过,表情却很沉着。

“当时我感觉到你就像是我要结婚的物件。”

“……”

屋外正下着雪。有些雪包覆了屋顶和屋檐,有些雪掉落下来,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离。“没事了。你不必再担心了。因为现在我已经回复到我原来的样子。我爸爸不是间接留给了我遗言吗?'照她自己名字的含意去生活'.”

高贵的孤独。

为何伊利欧斯祭司要暗示他唯一的女儿这样做呢?像她这样不与人来往,和村子隔离独自一个人生活,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你……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吗?”

“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我认为只能用这种方法生活。”

“为什么呢?像你这样有才能,而且又美丽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为何孤伶伶地这样……”伊索蕾坚决地打断他的说话声:

“因为我不能再变成像我爸爸那样子。”

达夫南努力思考着她的意思。但以他的经验,根本就不可能想得透。

伊索蕾开始慢慢地说道:

“月岛是个很小而且封闭的社会。岛外的大陆上有国王而且有贵族,但是在这里只有摄政和祭司而已。他们也跟其他人一样,并没有特别享受到什么富贵。 既没有特别穷的,也没有特别富有的人。因此,摄政和祭司们只是比较受尊重,然后有一些决定权,仅止於此而已。”伊索蕾用手慢慢地抚摸了一下伊利欧斯祭司的 日志。

“在小社会里,虽然容易实行平等,但是只要有一次打破了平等,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岛上并不希望出现突出的人才。我爸爸在各方面都具有天才的才 能,胜一般的人们,岛民们会欢呼叫好,但同时也很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就比他们好几个加起来还强!担心他把古代王国权威下流传的秩序与信仰,一个个推翻 掉!”

达夫南开始有些理解了。原来这是他一直想像不到的政治性问题。

“而他们之中最感受到威胁的,就是你应该还没见过的月岛领导人,也就是摄政阁下.”窗户在匡当响着。那是风在敲击窗户的声音。伊索蕾的声音像冬夜煮开的巧克力般,语气浓厚沉重。

“要我爸爸死的人就是他。他说剑之祭司应当为村子的安全牺牲生命。而且是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的。”

伊索蕾完全没有尊敬摄政的语气。达夫南低头看着他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着的双手。原来这里也有大陆上人类之间常发生的支配与被支配的问题。以前他得不到答案,而在这里也同样没有解答。

“我不知道摄政阁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他为什么身为岛上的领导人,却不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呢?是不是月岛的摄政都是这个样子?”

“不,只有他这样。他一开始当摄政的时候,也不是这样,不过他现在是下半身残废的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摄政原来就住在现在已成废墟的那个村子。那里的地势比这里还高,而且周围的山势也很险峻。他是在猎捕秃鹰时,没注意到脚下,跌落到冰川裂缝里。 还好,不幸中的大幸,是那个冰川裂缝并不大,没有掉得很深。可是他的下半身卡在冰川裂缝的裂隙里,一个人呆在那里四天之久。人们在找到他时,下半身已经完 全无救了。”

“真是可怜。”

“是啊,是很可怜。头箍之祭司大人试着挽救,但只能做到不截肢的程度而已,无法恢复机能。他变成这样之后还不到一年,他的妻子就跑到岛外去了。可 能是她不要一个下半身毫无用处的丈夫吧!也有可能是她不愿过着下半辈子都在照顾人的日子,才会下此决心吧。失去妻子之后,那个人脾气就变得很糟糕,虽然看 起来像是在家里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什么事也不做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却汲汲於防范所有无视於自己、或者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或事.他立刻找了一个能照顾他后 半辈子的女人,和她结了婚,但在他心里深处真正爱的却只有他女儿而已。就像我爸一样。当然,我爸没有再婚。”

说到这里,伊索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他:

“对了,你不知道吗?以后应该会继承摄政位子的那个女孩,跟你也很熟。”

“是谁?”

达夫南感到不解,但随之而来的答话却令他吓了一大跳。

“不就是莉莉欧佩。”

这实在是前所未闻的事。

“我……我完全不知道。”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你吗?”

伊索蕾疑惑地歪着头,并接着说:“将来会成为摄政的那个孩子必须和父母分开住,直到思可理毕业为止。而且从小必须和一般孩子同等待遇。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这个孩子会认为他是特权阶级。”达夫南过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那么,你一定讨厌莉莉欧佩吧。因为你们的父亲等於是仇人。”

“不,我觉得他们很令人同情。特别是摄政阁下,他一失去肉体上的能力,就胡思乱想,担心别人会夺去谁也不会觊觎的权位,并因为这样而毫无顾忌。”

伊索蕾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开玩笑或是嘲讽,她是用真心说出这番话的。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会这样了吧?”

达夫南沉思了一下之后,醒悟到一些事。他抬头看着伊索蕾,说道:

“原来如此……依你的能力,原本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剑之祭司的应该是你。要是你没有这样隐居起来,一定是你。”

“嗯。我是不可以成为剑之祭司的。我不希望我爸爸的事又再重复在我和莉莉欧佩身上。那孩子很像她父亲,而我则和我爸爸一模一样。人们说什么我是隐居的公主,其实这都是有计划的事。根本没有任何人希望我脱离现在这个情况,去做别的事。”

原来她不是因为那些对她爸爸袖手旁观的人失望而关起心门,也不是因为无法和爸爸一起死去而难过得自暴自弃。原因只是因为,她能做到的最好方法就是保持现在这种状态。

他倾听着夹带寒雪侵袭而来的风声。突然,心中浮现出夏天看到的冬天景象。在那里,有垂着受伤手臂看着远方的伊索蕾,还有抱着她的自己。虽然没有用言语确认过,但他一直相信当时的她与他有着相同的心情……

“那么,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去爱人吗?除了死去的爸爸以外,谁都不要了吗?”

他看着直直坐着的她脸孔的侧面,热切地凝视着,等待着她的回答。即使所有情况都令她不得不一个人生活,但这未免也太不公平。真的如伊利欧斯祭司写的日志最后一句那样,人类之间的公平要过了亿万年之后才能有吗?

然后,响起了一句简短的答话: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

“……”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张口结舌,冰冷的气息从他脸颊掠过。

“而现在我已经不爱他了。在我爱着他的时候,我没有处理好我的感情问题而让我的感情弄得我满是伤口,后来甚至变成为一种煎熬。所以我把那份感情深 深埋在心底,这才是正确的选择。我的感情被埋藏之后没有腐烂就化掉了,我觉得以我现在这样的心境,再去爱别人是不对的.”

正在燃烧的木柴底部,可以看到燃烧殆尽而变成的灰烬。那根木柴下部正慢慢地碎开变成粉末。

达夫南低头俯视地板,又尴尬地环视了几处地方之后,突然站起来,然后说些时候不早应该走了之类的话。

伊索蕾有些担心地说:

“这种天气走雪地会很危险。”

达夫南摇了摇头,用一只手搓了搓泛红的脸颊,笑着说:

“我们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犯错了。”

门一开,大雪正在倾泻而下。达夫南停顿了一下,回过头去,伊索蕾很快地挥手之后就关起了门。脚步声越行越远。

留下的伊索蕾独自一人看着他刚才坐过的坐垫位子。火花飞扬,她放下爸爸的日志,用手拍熄火花。然后站起来收好坐垫,把大椅子搬过来。

她把整个身体埋坐在爸爸生前最爱用的椅子里,可是这一次,她的手上并没有拿着书。